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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三章 第二回 马驹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8753 2019-12-20 10:27:28

  陆离确实是匹欠好驯服的马,暂时臣服不能改变他暴烈的性格。楚岳逊练习做战行动,陆离的轴劲儿都用来反抗了。

  有一天在野外树林里,楚岳的耐心险些要被消磨殆尽,索性放开缰绳随它去,只见陆离撒欢、狂奔、扭身跳跃,疯狂一个时辰之后,自己乖乖走到他身边,用肩甲蹭他。

  楚岳叹口气说:“原来你跟我一样憋闷啊!”

  自此以后陆离开始相助,训练也驾轻就熟起来。

  楚岳潜心练习新刀剑法已经两年,他越来越能领会其中的玄妙。

  这套剑法少了许多传统套路的花架子,剑线简练,里面格挡不用回撤、直接回手的招式有十八路,招招出人意料,式式一剑毙命。楚岳从心里敬佩制定剑谱的人对实战的参透和用心。

  在不停的运用中,他逐渐找到自己的气势派头和理解,逐渐得其精髓。

  他把招式和心得传给楚浩,而楚浩事儿多、心杂,很难提升到高度,为此楚岳“扣押”他一个月,每日与他对垒练习。他们在对垒中越发验证了这套刀剑套路的高深。

  楚勋的札记被楚岳整理成三卷,取名《西域行军要略》,托父亲呈交给兵部,作为日后用兵之参考,也作为楚勋的军献,追加他的劳绩。

  通过整理楚勋的札记,楚岳学到许多知识,了解到以前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作战中的重要性。

  两年里他不时带楚浩到野外练习如何支锅灶、搭帐篷,如何接纳防雨防潮措施,如何保持卫生,甚至如何如厕。

  至今,他们能在没有锅的情况下烧开水,在野外获得食物,搪塞恶劣天气。

  楚浩一开始对这项运动有些逆反,体会种种乐趣之后,他自觉开始约着楚岳去露营,也发现了许多生存要领。

  而且他发现楚岳跟以前纷歧样了,小时候两人之间莫名的竞争很是猛烈,谁也不平谁,口角常有,时不时还会动手。自从年老去世,楚岳看待楚浩和弟弟们很像年老当年的样子。

  楚岳仍在魏启那里挂着闲职,清缴西突厥残余没有启用他;平定葱岭他也不在兴兵的行列;频频兴兵辽东,他都准备好了战袍,最后还没有他的时机。

  恼恨在他心里淤积,他恨不得独自骑马到西突厥,报仇雪恨!

  长安近年时兴起来一种习俗‘叫媳妇’,就是过年过节,要把未过门的媳妇叫抵家里来,一起吃午饭,顺便有些礼尚来往。

  如梅是侯门之后,尉迟敬德仙逝之后,如梅要守孝三年,不能婚嫁。她的怙恃原本瞧不上楚家,长孙无忌倒台后,冷淡愈甚。

  楚岳实在不能忍受尉迟家的狂妄,跟父亲建议把亲事退掉。

  楚涛虽非攀附富贵之人,却也有虚荣心在里面,究竟楚岳和如梅的亲事是堂堂鄂国公尉迟敬德定下的,若楚岳能娶他的孙女,那可是楚家的门面和楚岳的前途。况且尉迟家虽然狂妄,却并未提出退亲,楚涛又如何冒犯的起,先提出退亲呢,只得隐忍下来而已。

  元日前,他亲自去老家,让楚岳携厚礼到尉迟家造访。

  楚岳无奈从命,但尉迟家接待他的只是个内院管事,收了他的礼后,说他家老爷夫人去赴许敬宗的家宴,让楚岳节后再去。

  楚岳的气愤可想而知,回来跟父亲说再不登尉迟家的门。楚涛那里肯依,隔日又让他去,尉迟家这才允许初二让如梅来吃午饭。

  尉迟环匹俦没有露面,派了两辆车和几名丫鬟婆子。

  楚岳被楚涛“押解”在家,别别扭扭,一句话都没有说,埋头吃完饭就回了老宅,没有正眼看过如梅,而如梅却把楚岳看了个仔细。

  ‘叫媳妇’习俗的用意原本也就在这儿,让没有谋面的新人在结婚前能相看一下,以防对方有隐瞒的残废或其它缺憾。

  元宵节,阿吉丽加上盖洛先生一家都来过节,罗马和波斯人的热情给楚府带来难得的喜庆气氛。

  秦姨想起往年过节,楚涛和夫人舞剑、对饮,膝下幼子玩闹,是何等欢心幸福局面,如今两人却生怕单独面对。

  盖洛匹俦难得来一趟,秦姨让楚浩把楚岳从老家叫来,带弟弟和客人家的孩子们去观灯,给老爷夫人留出空与盖洛夫人对谈。

  正月十五长安城彻夜不宵禁,火轮、灯树、灯柱挂满街,人头攒动,香车宝辇。楚家兄弟一众人兴高采烈,猜灯谜,读灯诗。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楚瀚叹息。

  阿吉丽也不甘示弱,念道:“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你这是什么啊,不合拍,不合拍。”楚博笑话她。

  人潮涌动,楚岳和赛穆勒跟在最后面照管弟弟妹妹们,以防走散。

  “相公,相公”人群里传出的称谓,楚岳立刻反映到是尉迟如梅在叫他,他可不想在弟弟们面前出洋相,赶忙藏到赛穆勒身后,想躲过“一劫”。

  “相公,果真是你,我是如梅啊。”

  如梅跑过来打了个正照面,楚岳只好硬着头皮外交,把客人一一介绍给如梅。

  见楚博脸上的笑马上就要绷不住了,楚岳揪住赛穆勒的胳膊说:“我们到前面去看看,让他们逛吧。”

  “我和弟弟们到前面看看,你们一起逛吧。”赛穆勒指着楚岳和如梅,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心情。

  “是啊,是啊。”弟弟们起劲儿支持,栽葱似的颔首。

  阿吉丽好朋友,只做了介绍,她就拉起如梅问东问西,姐妹相称。楚瀚迅速把她“解决”掉,她还不忘转头跟如梅说‘再见,再联系’之类的话。

  兄弟们都远远走开,如梅的丫鬟翠儿也识趣儿地拉两个随从远远随着。

  如梅则开心甜蜜地看着楚岳:“相公,你好高啊,我记得上次见……”

  “不能叫‘相公’,结婚之后才气叫。”楚岳小声提醒她。

  “那我应该叫什么呢?”

  “叫,叫……你看着叫吧。”

  “那就还叫‘相公’吧。我平时就是这么叫的。”

  一向高冷的楚岳算是遇到了克星,忙说:“那就叫哥哥吧。你平时都没有见到我,叫我干嘛?”

  “好吧,岳哥哥,因为我跟翠儿时常聊起哥哥啊。”如梅绝不在意地笑了。

  换了此外女孩子碰到楚岳这么各色的主,小性子早就使几多回了,如梅是那么达观的一个女人,总是笑滋滋地看着楚岳说话。

  “翠儿,谁是翠儿。”

  “就是我的丫鬟,喏,那边那个穿绿衣服的。岳哥哥你看我采了许多几何的灯谜和诗。”如梅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纸给楚岳。

  盛情难却,楚岳接过来说:“花灯年年有,每年都差不多,抄它干嘛?”

  “母亲平日不让我出门,说我快出嫁了,要在家里好好呆着,今日难得有时机观灯,所以抄下来备着。”

  听到‘出嫁’两个字,楚岳不禁低头仔细看了看如梅。

  每个男孩对新娘都有自己的梦想,楚岳也有过,不外这两年这个想法离他远去了。

  今晚如梅侵略了他的心,眼前的女孩如此漂亮、可爱,个子比两年前高挑不少。大眼、双眼皮、樱桃小口、柳叶眉,描写美女的词语对她都合适,她生动的眼神、辉煌光耀的笑容,毫无距离感,楚岳不觉喜欢上她。

  最重要的是她身世名门,这一点儿很是切合楚岳一贯清高的要求,他突然有了兴致和如梅讨论诗句、猜谜语。

  如梅无忧无虑开心欢笑,他也随着笑了。

  两年来最轻松愉快的夜晚,使他对如梅由心底发生好感,想想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于是对她的情感伴着周围爆竹声膨胀生长……

  ***

  时光荏苒,不觉又一个春暖,牧场里好几匹母马都即将产子,那匹叫花扎的白色母马,怀的是陆离的幼崽。

  早春已经搭好的两间产房,楚浩不满意,又加以革新,还把四周的兽医老郭也请来资助。

  几日绵绵细雨,黄昏稍停,沈夫人和梅香来到小河滨,流淌的河水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她不禁“嘤嘤”哭起来,嘴里又开始说一些寻死觅活的话:

  “我究竟为什么在世?帮不上晴儿的忙,净给她添乱,老爷找不到我也罢,他要是找到我,到时候再死岂不连累这许多人。”

  “夫人多虑了,您看您来牧场都快一年了,不都相安无事吗?”

  “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哪天就……”

  梅香劝了好一会儿,沈夫人就是停不下来。

  冯伯每天沿着河沿散步,正巧听见沈夫人在哭诉,想要已往,但是又习惯性地想躲开。

  梅香眼尖,先看到他,站起来作揖打招呼,沈夫人也赶忙擦干眼泪,上前施礼。冯伯只好硬着头皮走已往。沈夫人皮肤白皙,眼睛四周哭红的皮肤很明显。

  冯伯迟疑一下跟梅香说:“你回去吧,我过会儿把夫人送回去。”

  夫人求助地看着梅香。

  冯伯从来不开口跟她们说话,他带着磁性的沙哑嗓音把梅香吓住了,眼都不敢抬一下就退下去。

  冯伯指指河滨的木墩:“坐下聊吧。”

  沈夫人只好顺从所在颔首,穿过乌云的夕阳投下柔软浓重的金色光线,洒在她美丽的脸庞上,使她的面部越发柔和,悲悼的眼神、湿哒哒的长睫毛合着弯弯的细长愁眉加上年轻少妇的沉静气质,重新到脚散发出迷人的风范。

  “你知道昭陵六骏吗?”冯伯坐到她劈面,沉吟一会儿后突兀地问。

  沈夫人轻轻颔首。

  “白蹄乌,特勒膘,飒露紫,什伐赤,青骓,拳毛騧。先帝酷爱马,贞观元年,先帝就在这里建了牧场,驯养从西域挑选来的马匹。”

  “这里?”沈夫人手指着地面问道。

  “是的,这里。这里是先父的封地,我母亲长沙公主因下嫁先父遭高祖嫌弃,被迁到河北道。太宗天子和先父脾气相投,先帝登位后,把家父封在这里以示亲近。”

  沈夫人一听长沙公主,马上站起身行大礼:“长沙公主乃是高祖的长公主,真是失敬!”

  冯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叹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怙恃过世后,我继续父业,仍靠养马为生。爱妻美丽聪慧,是我的贤内助,生有两子一女,阖家幸福。六年前全家东游至长江,一日大雨倾盆,船将靠岸,风掀起数丈高浪把船打翻,游客全部落水。小女儿正好拉着我的手,我顾不上其他人,拉着她奋力游向岸边,不意一个巨浪夹着木板砸在我的胳膊上,小女儿不见了。接着一个浪头裹携杂物砸在我的头上,我眼前一黑晕了已往。醒来后我已经在岸上,四周漆黑一片。我们一家常年生活在河滨,甚知水性。我想他们一定会在世,若是返回去找,定另有希望。只是大浪汹涌,不能靠近,只能沿江找寻。”

  沈夫人完全被震惊了,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迫切的想知道下文。

  冯伯低下头,又吃力抬起来:“三天三夜,许多尸首被打捞上来。我一个个去认,他们都在,四小我私家都在,尸首全都找到了!”

  沈夫人惊恐地捂住嘴。

  “天气太热,官府下令焚烧,只给了四瓶骨灰。我没有带回来,找到一个方丈资助把他们埋在寺庙后面的大山里。我那大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好几家来提过亲,我不能带回来一把骨灰给他们看!或者我是个懦夫,基础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想回家后要暂时编个故事,骗别人也骗自己,然后呆在我的房间想个措施,或是想个措施怎么死。”

  如此悲凉的往事,沈夫人的心像被揪住一般,想象不到他是如何蒙受这一切的。她不自觉地忘了自己的伤心,甚至忘了自己,走过来坐在冯伯的旁边,攥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些力量和慰藉。

  冯伯面无心情,继续回忆着:“可是回到长安还没有进家门,我就被官兵抓走了。原来高阳公主谋反,趁我不在掠走了所有的马匹,事发之后,皇上查明马匹的出处,派人抄了我的家,家奴全部发配。高祖儿孙众多,除了太宗天子,没有一个瞧得上我这个养马的。但是我家几代培育出来的纯血宝马,他们都惦念着。高阳公主更是骄横,每次由差异的男人陪着,只管来挑马,付完钱就走,跟我这个当哥哥的连面都没有见过,我怎么可能与她伙同?我在大牢呆了三个月,马匹的事情百口莫辩。当今皇上仁德,与国舅长孙无忌讲情,虽然事关谋反,照旧把我放了回来。屋子里一件工具都没有留,全部清空了,只有一匹一岁多的小马和一群羊还在场上吃草,幸亏我不用跟它们解释任何事情。”

  冯伯照旧一脸的冷酷,长出一口气后转向沈夫人:“这就是我的遭遇。听了之后你若还觉得只有死才气解脱,那我就不拦着你。”

  沈夫人已经哭成个泪人。冯伯这么一问,她似乎突然醒了一样,赶忙把手抽了回来。

  冯伯却一把拉住她说:“如果你愿意,明天在这儿等我,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只是现在不要走。”说完把沈夫人拦在怀里。这么多年重新揭开重创,没有想到说出来后,自己却蒙受不了了。

  不知道是自身母性的流露,照旧觉得眼前的这小我私家确实是太悲凉,只有余晖的暮色里,文雅羞涩的沈夫人伸手抱住了这个有些发抖的男人,义无反顾地想要用自己的心去温暖他。

  很久沈夫人觉得他还在发抖,想找些话说:“你用碳棒画的画,我都收在楚浩新买的柜子里了。”

  “我知道。”

  “春天的夹衣放在床头的柜子里。”

  “我知道。”冯伯的声音也随着在抖。

  沈夫人松开手,抬起头看着冯伯:“我今天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如果不把他从适才的回忆里拉出来,他会疯掉的。

  “好。”冯伯含混颔首允许。

  “我的丈夫叫张信义,原本是江浙兰陵县的穷书生,他投合我的姑父在衙门谋了个差事。”

  冯伯盯住沈夫人的脸,让自己专注听她讲。

  ”跟我自幼订婚的那家男孩得病死了。虽然我家境殷实,怎奈都传我命硬,再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姑母就把我说给了张信义,让他入赘我家。张信义无父无母,很痛快就允许了。”

  冯伯颔首说:“这种事情也常见。”

  “结婚之后,晴儿出生倒也过了两年舒心日子。张信义野心很大,求我姑父把他推荐到到刺史门下。那年,我妹妹远嫁,怙恃病故,家里没有其他亲人,张信义反面我商量就把家当全部卖了。不知道银子都送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官职竟升到从六品,来到京城。”

  夕阳落下去,冯伯的眉头皱了起来。

  “厥后才知道他背着我娶了光禄医生已经有身的女儿,就是现在的二夫人。姑父听到后找他理论,谁知张信义在姑父手下当差时拿了姑父的短处,并以此要挟,姑父气得一病不起,不久身亡。张信义就明目张胆地把二夫人接回来和我一起住。”

  “良心让狗吃了!”

  “二夫人胖且丑,也生了个女儿,张信义有时候有些微词,二夫人就会大发脾气,他不敢惹二夫人只好躲出去,留下我们母女受尽二夫人的欺凌。张信义心知肚明,却由了她去。”

  “二夫人。”冯伯攥紧拳头。

  “他在政界阴奉阳违,东风自得,没几年升到了正五品,不再把二夫人的父亲光禄医生放在眼里,偷偷在外娶了漂亮的三夫人。他觉得之前的两个夫人都是他仕途的阶梯,不是他真心喜欢的。他费心从众多舞女里面挑选的三夫人,一年之后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兴奋的不知所以。”

  “那二夫人如何亮相?”

  “二夫人就更下不去了,但是迫于三夫人得宠的势力,她不敢妄动,只要出气就来找我们母女。”

  眼泪顺着沈夫人精致的面颊滑落,冯伯伸出粗燥的手帮她擦掉。

  “好容易,晴儿长大了,张信义为了投合长孙无忌,把我的晴儿许配给了楚将军的大儿子楚勋。听说楚将军与长孙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其时官阶虽没有他高,张信义照旧托关系促成了这门亲事。”

  “楚勋,楚浩的哥哥?”

  “是的。楚勋有勇有谋,长得相貌堂堂。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几年来书信不停。不意,将要结婚之时,楚勋那苦命的孩子却战死沙场!”

  “哦,原来如此。”

  “张信义立刻毁了婚约强迫晴儿嫁给中书令袁公瑜的儿子做妾,怕晴儿到时候落得和我一样被人说命硬,嫁不出去。”

  “袁公瑜,中书令?”

  “对,那袁家虽高官厚禄,却淫乱无度,袁公瑜的儿子更是不堪。晴儿与楚勋恩爱有加,誓死不从,跑到楚家做了儿媳妇。”

  “是位忠贞女子。”

  “虽然皇后听说此事给了不少封赏,可是张信义觉得颜面丢尽,今后把我关在后院禁绝出门,也不许我跟晴儿来往。”

  “就是楚浩的嫂子?”

  沈夫人点颔首:“三夫人去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张信义给她置了一座外宅。二夫人听到消息,先冲到后院去骂我,说因为晴儿给老爷丢脸,老爷不愿意见我,才在外面给三夫人置产,以后不计划回家了。骂着不解气,就拿木棍来打。幸好梅香在,推倒她后,拉我跑了出来。不知道二夫人摔得严不严重,梅香不敢回家,我也不敢回去。我走到河滨要跳下去,梅香扯住我的衣服,拉扯之间外衣掉到水里,瞬间被冲走了。”

  “你怎么那么傻,念及孩子也不能寻短见啊。”

  “嗯,我心里畏惧,躲在桥柱子旁边的石头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梅香劝我说‘晴儿小姐已经不能认父亲,夫人在世,小姐时不时派人送些银两、衣物。如果没了夫人,在这世上小姐连个要接济的人都没有了’。我回过神来,觉得梅香说的有原理,所以天黑下来我就和梅香去找晴儿。可,可晴儿吓得面容失色,又为我悲痛欲绝。我又忏悔了,其时我真应该跳了河,也不应该成为我女儿的累赘,呜呜……”

  冯伯温柔地拍拍她的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沈夫人平静一下继续说:“厥后三令郎把我送到您这里,如果有一天张信义找到这儿,您也不能安生,楚将军怎么解释?三令郎怎么跟家里交接,晴儿怎么对得起公婆呀?”说着说着又开始啜泣。

  冯伯气得咬牙切齿,把沈夫人的手攥得生疼:“畜生,全都是畜生!你放心在这儿住着,他们不会找到的。就是找到这儿,也找不到你。”他气愤地站起来,恨不能立刻去找张信义算账。

  “请务必冷静。”沈夫人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做出什么激动的事儿来。

  “我自有措施,相信我!”冯伯很是坚定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哭得依然伤心。

  冯伯慢慢坐回去,深情地问:“告诉我你几岁?”

  “三十九”

  “我五十一。你叫什么名字?”

  “沈漫文”

  “冯曦”冯伯拍拍胸口

  “晨曦的晨曦?”沈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泪,问道。

  “晨曦的晨曦?”冯伯疑惑。

  沈夫人“噗嗤”笑了,在两人都道出心中的苦衷之后,似乎千斤的重担被卸下来:“我是说是晨曦的曦吗?”沈夫人增补道。

  “哦,呵呵。”冯伯突然愣了一下,意识到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他拉住沈夫人的手问:“漫文,遇到我你还会死吗?”

  沈夫人停顿了一下,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当她看到冯伯背后夕阳的光,心里并没有梳理清楚,就本能地、坚定地摇摇头,绝不扭捏地问道:“你会吗?”

  “不,我要和你活到一百岁。”

  ***

  即将临盆的母马‘花扎’开始骚动,楚浩准备好一切。

  但是一个时辰已往了,小马只露出一条前腿,母马突然试着想要站起来,兽医老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产室立即忙乱起来。

  冯伯和沈夫人散步回来,听到叫声,赶忙跑进产房。

  两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母马前半身已经站起来,后臀白色的毛使得流出的血格外显眼。

  冯伯赶忙上前,用一条绳子搂住母马前腿,用力一拉,母马躺倒在稻草堆上。

  他让楚浩他们按住母马,他攥住小马伸出来的那条前腿用力推进去,然后险些整个胳膊都伸进母马的身体,找到后腿,用力拉出来,捆上布绳,让楚浩过来,和他一起用力拉,直到看到小马肩膀,才停手。

  慢慢小马的头也出来了,各人都大大的舒了口气。

  冯伯说:“看好其他母马,生产之前,不要让她们受惊吓。”

  楚浩颔首允许着,心思却只在小马身上。

  小马小马满身白毛,只有口鼻、四蹄和小腿是玄色的,娇嫩可爱到无以复加。颤颤巍巍站起来,又“噗咚”摔倒,引得各人一阵唏嘘。

  这是牧场第一头马驹,激动得楚浩挪不动脚步,悄悄决定把这个小马驹送给雪晴。

  几天后,他去到西院:“嫂子,这两天伯母时不时念叨您,看得出她挺想嫂子的,明天去看看她吧。”

  “我,我出门太不方便,况且这个院也需要有人看管。”

  “有秦姨照应,没关系的。我明天一早备好车在后门等您。”

  “不,不行。我不能,我这个月得呆在家里。”

  “为什么?”

  “我是,我,我,我得守在家里。”

  “可是伯母她很想您。”

  “但是我允许过你哥哥,这个月要在家里守着他,不能出门。”

  “楚岳?”

  “不,你年老。”

  “年老。”楚浩眼睛一热,自己认为年老已经死了,可是年老每天都活在嫂子的心里:“如果年老在世的话,他会让他心爱的女人独自在这里伤心到死吗?”

  楚浩里泛起泪光,惹得雪晴也泪眼婆娑。

  嫣儿赶忙插话“小姐,上次我去三令郎的牧场,觉得景色很好呢。小姐从小到大,还没有骑过马呢,小姐不是一直想要像勋令郎那样骑在马上驰骋吗?骑不骑的先不说,看看三令郎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也是好的啊。再说夫人那边穿的、用的有什么未便的,我们回来也可以为夫人添补啊。”

  还没等雪晴说话,嫣儿就转身跟楚浩说:“三令郎,您去准备吧,明天一早五更天,我和小姐在后门等。”

  “那就这样说定了。”楚浩眼睛不离雪晴,等雪晴无奈颔首才急急出门,生怕雪晴叫住他,拒绝。

  五更天还不怎么能看到人影,楚浩赶着车,候在后院小门口,一会儿门“吱嘎”开了,嫣儿搀着雪晴出来。楚浩连忙已往,警惕四周有没有人看到,顺便关门上锁。

  一路上,楚浩也缄默沉静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他真想就这样带着雪晴离开家,去一个和年老没有关系的地方,让嫂子不再自认为是未亡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到了牧场天也亮了,楚浩去扶雪晴下车。

  拉车的马稍有抬蹄的行动,雪晴一下跌落在他的怀里,在美丽的春日早晨,带着白色面纱的雪晴,有些花容失色的脸悸动了楚浩的心弦。

  见过沈夫人后,雪晴的心里踏实了许多,母亲虽然穿着农妇的棉麻衣服,但是脸上却是充实康健的,甚至说是快乐的,似乎有什么工具被点亮了,是自信吧,对,是自信,活下去的自信。

  这完全超乎雪晴的预料,她们母女十多年抱团生活、挨日子,尤其是楚勋死了,更是浇灭了所有希望。

  她以为这次晤面不定又是如何伤悲的场景。可现在母亲只说了体贴她的话,嘘寒问暖后就忙着照看孩子们,基础没有闲暇坐下来聊一会儿。

  楚浩把雪晴带到小马的房间,那可爱小马的晶亮眼睛、雪白的皮毛,一下子吸引了雪晴的全部怜爱。

  “它的母亲生产时有些麻烦,所以它比力虚弱,需要更多的照顾。”楚浩说。

  雪晴听到后更是对这个小马疼爱有加,不停摸摸小马的额头。小马也很顺从地走到她跟前,然后跳着跑开,再怯怯的回到她身边,引得雪晴“咯咯”笑。

  午饭的时候,沈夫人带着雪晴旅行了牧场。

  洁净整齐、修葺一新的马圈,十多里规模的栅栏,专用产房、专用医治房间、专用的工具房、专用的饲料库房、专门的遛马跑道,依河而建的清理间……

  不到三年,马场已经拥有九匹公马,三十多匹母马。楚浩的房间,一张桌子,一个矮塌和整个墙壁挂着的有关马匹的资料。

  看完这一切,雪晴不禁满意所在颔首。

  沈夫人赞叹道:“浩这孩子真是有能力、有想法的人!牧场上所有这些,都是浩一小我私家卖力。”

  “浩哪儿来这么多钱?”

  “一部门来自外面的羊,梳羊绒、剪羊毛卖。牧场也加工羊毛,生产的羊毫、毡垫很走俏。屠宰卖肉进项更可观。你看那个杨一山,别号叫做杨一刀,杀牛杀羊,卖肉,一小我私家就能拿下。”

  “卖肉,浩还懂卖肉?”雪晴笑了,官宦门第家的孩子有哪个愿意屠宰、售卖。

  “浩每年从骡马市上挑些有伤病的马,养在外场,就是那边河下游的圈里,精心照顾,伤病好了之后,或卖或留,能赚不少钱。”

  “噢,是,浩喜欢马。”

  “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周围的田地已经全部种成庄稼,引来不少租户,租金是小,主要是可以解决饲料供应。”

  “这倒是。”

  “浩凭据自己的养马经验,设计的马具卖得很是好,已经在骡马市和东、西两市开了卖马具的店面,最近还在洛阳的市场也开了几家店。他在西域有一个生皮加事情坊,货色很是出众,计划再收几个马具坊专门做自己设计的马具。”

  “在两市开店需要实力,生意还能做到西域去,是了不起。”

  “再就是赛马,小正已经成为牧场最好的骑手。也不知道浩从哪儿请来一个倔老头,天天指导几个孩子骑马、赛马,可是赚回来不少银子。浩还在跑马场前面开了饭馆和烤肉的摊位,包下了跑马场的跑道打理事情、卖力运输马匹和治疗……横竖他的生意做得可大了,有些我都不知道。而且,浩练武的课程也没有延误,说他三头六臂都不为过。”沈夫人满脸骄傲,像是在说自己的儿子。

  雪晴小声跟沈夫人道:“他们兄弟身世军人家庭,做事有条理,吃得苦、耐得劳。若您看过楚勋写的行军札记,肯定会认为他是一位不行多得的人才!”

  沈夫人听女儿这样说,不禁感概万千,还没有嫁人就已经成了未亡人,一心一意爱着死去的丈夫,花一样的年龄,却要在今后漫长的日子孤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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