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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一章 第二回 致命黑暗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7480 2019-12-15 15:39:13

  自太宗天子驾崩之后,西突厥汗国阿史那贺鲁自立为西突厥沙钵罗可汗,与大唐之间战争不停。

  去岁,因征西总管程知节消极怠战,减死免官;副总管王文度矫诏,被除名。故今年(显庆二年657)任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领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伐西突厥。

  碎叶水楚河滨上,一尺多厚的大雪把整个世界笼罩于白色冰花之下,十五岁的小将楚岳带着三百精骑在一片杨树林里静候突厥人。

  此次出战,苏定方指挥坚决,组织有效还击,在北原大北敌军,追奔三十里,贺鲁仅带百骑向碎叶水偏向逃脱。

  苏定方一边派兵追赶贺鲁,一边尽收西突厥残部。连日大雪,有部下请示是否等天晴再追。

  苏定方坚持道:“贺鲁一定以为下雪我们不能去追他,肯定整顿军马休息。省了现在一日之功,等他们积贮力量,就再也追不上了。”

  于是唐军踏雪昼夜前行,径直前往贺鲁的牙帐。

  楚岳在骑兵还击战中体现神勇,引起苏定方瞩目,尽管他是今春的新兵,苏定方仍委命他单独带队执行任务。

  楚岳所部借着雪光马不停蹄绕道至此,单等敌人一泛起,就立刻冲杀,把敌人赶进右路唐军已经设好的困绕圈。出战以来,首次带队,他压制住兴奋,时刻警惕着敌情。

  快要一个时辰,前方泛起一路骑兵,正是贺鲁残部。楚岳不急不躁,等敌人全部进入河湾,没有退路,马上命令点燃浓烟信号,从树林中冲了出去,喊杀声响彻群山。

  贺鲁带队从牙帐出外狩猎,突见林中杀出一队唐军,毫无预防,队伍开始溃散。

  带队的楚岳银盔银甲,手握丈余花枪,后背柘木牛筋弓,剑眉怒目、英姿勃发,骑马飞驰而来!贺鲁不敢懈怠,指挥手下正面迎击。楚岳花枪闪动,敌军十几人落马。

  贺鲁见林中一排浓烟滔滔,以为大批唐军将要包抄,他无心恋战,招架几个回合,命令队伍敏捷从右路逃走,正中唐军的圈套。

  这里已经深入西域、贺鲁的最后防线,两军强弓都已拉满。唐军若在此次行动中抓不住贺鲁,之前的胜利只能算是阶段性的,而贺鲁如果逃不外这次围堵,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时机,敌我在此地展开一场殊死屠杀。

  楚岳盯着贺鲁一路纠缠不放,想要抢个头功。掩护在贺鲁左右有五六小我私家,楚岳很难接近。

  右路军翊麾校尉王建赶来与他联手夹击。王建平时教授楚岳骑射,是楚岳鲜少敬佩的骑射妙手。

  楚岳见到他来资助兴奋地叫到:“师傅,这西蛮子撑不了多久了。”

  “何以见得?”王建边搭话,边小心掩护楚岳突破敌将的防护圈。

  “看,他的坐骑竟然是匹牙口未齐的母马,哈哈……”

  “你小心了,这也是西蛮子的智慧之处,用母马勾躁没有阉割的公马。”王建作战经验富厚,提醒楚岳注意马匹的情绪。

  “老小子穷途末路,竟然用如此下作招数,这就让他领略一下小爷齐家花枪的厉害。”

  只见楚岳频频使出花枪的精髓招数:白虎入山、黄牛转身、夜叉探海、马上跨剑……他特有的天赋在实战中把一套花枪推向更高境界。

  王建深知齐家的花枪威力,而楚岳速度之快、出招之神、手下之准却是他前所未见。

  挡在贺鲁前面的骑兵连连落马,楚岳最后一招神龙摆尾,“噗”一声刺进贺鲁的腿窝,虽未伤及皮肉,可把贺鲁吓个半死。楚岳再来一招白猿献桃把贺鲁挑落马下,涌上来的唐兵用铁钩勾住贺鲁拖走。

  他牵过贺鲁的黄骠马,递给旁边的部下说:“这匹马给我留着,回去我要请大总管的赏。”

  战前,年老楚勋一直阻止楚岳去拦截贺鲁,担忧他年龄小,无法应付不测敌情。现在他不光完成战斗任务,还生擒了贺鲁,楚岳想这下可以在年老面前扬眉吐气啦。

  正在他自得之时,右路传来消息说贺鲁被他儿子咥运带兵劫救,跑了!

  楚岳立即调转马头去追,此时一股敌军涌上来阻挡,楚岳与之恶战约半个时辰,才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他爬到高处站定寻找唐军追击的偏向,目光所及之处,地面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淌着血的尸首陪衬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煞是扎眼。

  突然楚岳看到在不远处的血泊中,有小我私家像是年老楚勋!

  ‘年老不是应该在后方包抄吗,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放心我,来接应的吗?’

  他顾不上多想,慌忙下马,左右反抗,箭一样冲已往。

  果真是楚勋!

  楚岳跪下来高声喊:“年老,年老!”

  楚勋毫无声响,他的脸已经扭曲变形,头上的血流进他的左眼,前胸盔甲掀开,三尺多长的伤口从肩头一直到肋下。

  楚岳迅速割下棉袍,想要为年老包扎,但是他稍一动楚勋上身,血流如注般从楚勋胸口喷出,他赶忙用手按住伤口,血又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

  楚岳觉得自己也在发抖,想检察楚勋头上的伤,但是腾不脱手来,他抬头想要求救其他人,这时楚勋“咕哝”一声。

  楚岳忙叫道:“年老,年老!”

  “……好怙恃……弟弟们……”楚勋一使劲儿,更多的血从胸口涌出来。

  楚岳努力想听清他说什么,但是声音越来越模糊,他的身体不停抽搐。楚岳松开手,拔出短刀,闭上眼睛,想结束年老的痛苦,楚勋却突然静止,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楚岳看着年老不成型的脸和瞪大的眼睛,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猛地仰天大叫:“啊……”

  这声歇斯底里的呐喊,使周遭骤然一阵寂静,停滞在那一刻。

  “啊……”楚岳不停地大叫着,捡起楚勋的长枪,飞身上马,掉臂一切杀向敌军。

  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俘虏成群被唐军围住,只有寥寥五六人还在顽抗。楚岳疯了一样冲已往,一路枪起人亡,杀完之后,还没有解气,他又狠鞭驱马杀向俘虏,导致俘虏四散。

  王建追上来,拦住楚岳,把他带到一边。

  楚岳整小我私家筛糠一样发抖……

  ***

  洛阳皇宫内,新晋太子来宾李义府给武后带来喜讯:“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西域大捷啦!”

  见武后冷静脸,李义府立刻收敛起来,慢慢跪下。

  “你暗地里收了刘洎儿子几多钱,竟要替死了多年的刘洎伸冤!”

  “娘娘赎罪,微臣只想着刘洎为褚遂良排挤诬告致死,为刘洎伸冤就是打压褚遂良……”

  “立储之争,刘洎曾是魏王李泰的人,不管怎样处置刘洎,那都是先帝的旨意,皇上顾及先帝颜面了结此事已有不悦。前些天,褚遂良上表,例数当年他如作甚陛下争取皇位,以此邀功,求皇上宽恕。”

  “韩媛、来济去了地方做刺史,终身不听朝觐,朝中怕没人敢替褚遂良说话了吧。褚遂良被贬到爱州,还想着死灰复燃?”

  “不要兴奋得太早,折腾的太大,栽倒在长孙无忌手里,本宫也救不了你。”

  “长孙无忌韬光养晦,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搅局。”李义府满脸堆笑,悄悄站起身来,把宫女手里的炭炉拿给武后,温顺的像猫一样。

  “长孙无忌虽不再干预干与政局,可官员们谁敢不请他的示下,否则你这儿替刘洎伸冤,褚遂良那边就上表了呢?”

  “娘娘这样说倒是提醒了微臣。昨日上朝,皇上说‘先帝时,见五品官以上论事,仗下面陈、退上封事,终日不停。怎么今日都没什么要奏陈的呢?’。据微臣所知,这不是皇上第一次这样问了,可见皇上对他这个舅舅掌控朝政的忍耐已到极限。”

  太尉长孙无忌只要在世,李义府和武后一样睡不踏实,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除掉他,可李义府这只狡猾的狐狸却等着武后先开口,而武后又何尝不是要领会皇上的意思。

  武后试图拉拢长孙无忌惨遭谢绝,他们的关系,只能非友即敌。

  “长孙一日不除,臣下的意见就奏不上来,皇上的旨意也不能顺利下达。如今他可用的亲信多数在西域,楚涛一介武夫,搪塞他容易;西州长史裴行俭也是半其中立人物;单凉州刺史赵持满是长孙家的外甥、声望高、手握重兵,终须费些周折。”

  “那长孙无忌可是皇上的亲舅舅,微臣怕皇上……,其他人都好说,要动他……”

  “你可还记恰当年高阳公主谋逆案?”

  “血洗京城,不外才三四年的时间。”

  “高阳公主叛乱,是长孙无忌一手遮天核办的,他杀了皇上的亲叔叔、亲妹妹;还借机除掉了皇上的亲哥哥、毫无牵连的吴王李恪;外加几多皇亲国戚也都被网罗其中。他可以这样看待皇子、公主,有一天也可能这么看待皇上。”

  “皇上对他……,微臣明白了。”

  “他的小辫子可是欠好抓。”

  李义府压低声音:“微臣正要跟娘娘说呢,娘娘现在可以把楚涛召回京,而不用担忧会打草惊蛇啦。”

  武后惊道:“怎么回事儿?”然后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李义府凑上前去:“现在西北胜局已定,楚涛的宗子战死,不正是娘娘您抚慰军心的好时机吗?”

  “战死?”武后盯着李义府,知道他已经动手了。

  李义府立刻心虚地笑了。

  “楚家父子英勇善战,日后另有大用途,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武后怒道。

  “娘娘胸有雄心,敬服人才,微臣敬佩。但是鹰不剪翼翅,怎能降服?楚涛官虽不大,可他掌握的万数精骑,娘娘是知道厉害的。长孙老贼是楚涛的救命恩人,与楚涛已故的老岳父又是莫逆之交,不把他先端掉,怎么能放心“干活””

  武后缄默沉静了好一会儿,万分遗憾地责备道:“这种肮脏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有了。”

  “是,娘娘。不外楚家后面另有五个儿子,老二的才气初见眉目,只在他哥哥之上。再说拿楚涛直接开刀太引人注目,所以微臣就趁着仗打胜了,做了点儿小手脚。死在战场上,神不知鬼不觉。娘娘您顺势推舟,即可抚慰元勋,又可解了他的兵权,岂不两全其美。”

  武后虽然无奈惋惜,不外长孙无忌可是开国元老,要扳倒这棵大树没那么容易。如今西北战局已定,做点儿牺牲照旧值得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像楚涛和楚勋这样的将才不多。高句丽之战在所难免,也是重整皇上威严的要害,正需要用人之时啊。”

  “娘娘,微臣看皇上可是对高句丽不怎么上心,这仗……?”

  武后没有回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岔开话题:“近年本宫有意提拔新人。今有黄门侍郎刘祥道奏选司取士太滥,杂色入流,希望陛下减到以往每年五百人之数,杜正伦也附议。不管你与杜正伦如何争斗,先不许露声色,任由他去。”

  大臣间的争斗常有,时机不合适,她不想加入。李义府的尾巴翘得太高,容易惹来麻烦,让杜正伦给他些教训也好。她通过种种渠道集聚人才,黑暗慢慢冲散朝中旧花样,这个原理李义府知道,皇上也默许。

  “皇上已经命刘、杜祥议此事,那杜正伦以为得了皇上的心,小人得志,威风的很,正在清查入仕门路。”

  “大臣们若都不阻挡,他们二人又能起多大风浪。放心,照每年入流一千五百,无须更改。皇上也是做个样子问一下,给那些老臣们脸面而已。”

  “是,娘娘。”

  武后边说,手里的笔却不停,烦恼道:“皇上整日催着回长安,可是太极宫阴暗湿冷,本宫一天都不想呆,你那边要想措施拖延。”

  “是,微臣正在部署。”李义府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以娘娘的计划,胜了西域,用他们的财富抵了军费开销。只是开通商路,进贡、贸易究竟是恒久之计。况且高句丽之战又要占去很大的预算,娘娘拿什么来修建新宫呢?”

  “这个本宫已经让司农少卿梁孝仁算过,单独靠打仗不行,要从税收上开源。”

  “增加税赋,加重徭役,娘娘可要慎重。”

  “是啊,本宫手边就放着贾谊的《过秦论》,那又怎样,不外是后世朝臣为了侍奉新主而作,明不明智,要权衡各方利益,君主应该比谁都明白。”武后徐徐起身,神秘道:“不外李大人有没有想过,钱是可以生出来的。”

  “生出来?”

  “勉励农桑、贸易、兴修水利……使黎民旱涝保收,黎民多收十钱,不在乎多交一钱。”

  “娘娘所言令微臣茅塞顿开。谷穗之实,以土养之。娘娘圣明!”

  “黎民富足了,也愿意看到他们的皇上住得体面,不是吗?”

  “‘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只是不知道娘娘可有选中的宝地?”

  “地方倒是选好了……”武后沉吟着,若有所思。

  “选好了?微臣遍观长安城,除非把太极宫拆了,夯筑高台,其它也没看到有合适的地方啊?”

  “李大人是被长安厚厚的城墙框住了,呵呵。”

  “难不成要到城外去?皇上可差异意离开长安。”

  “高祖生前,先帝为他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以示孝心……”

  “高祖,永安宫?”

  “永安宫本是先帝孝敬高祖天子而建,就在城外东北角。正修建时来了一位仙人,算过地史天象后说‘此乃帝王驾下,卧龙欲出之地’,所以先帝有意推迟了工期,如今已经废弃二十多年了。李大人进京晚,或许不知道此事。”

  “微臣确实不知,只听说个或许方位。”

  “此地原名龙首原,那仙人说秦时有一条黑龙从秦岭来到渭河饮水,其经过的地方形成一条土山,形状如龙,龙首原就是由这条龙所变,并由此得名。新迁居此地者必为龙首,且龙首原正在渭河岸边,原尽头在至高之处,身尾之地只能梯势前来,固乃是帝王之所。”

  “那么近、那么好的一块地方微臣怎么没想起来?真是一墙之隔,微臣便成了井底之蛙,内疚啊。”

  “本宫听说你在洛阳也置了不少工业?”

  “娘娘心里装的是天下,哪儿还能留心脚下那些小地儿?”

  武后不说话,抬头看李义府一眼。

  李义府知道躲不外去,招认道:“娘娘明察秋毫,微臣也只能实话实说。永安宫那个地方,就算娘娘您早就看中了,微臣也知道娘娘不喜欢长安,要不怎么木材、石料都分到洛阳一份呢?娘娘心里拿定的主意,皇上哪里拗得过,咱们这京城啊,早晚要搬迁,定都到洛阳来,现在不是已经要下诏以洛阳为东都了吗?微臣斗胆推测圣意,趁着洛阳城地皮还自制赶忙占一个离娘娘近些的地方,往来宫中也自制些不是?至于多余的房产,等涨价了,卖出去,赚取差价,省得娘娘再怀疑微臣钱财的来路。”

  “看来李大人是觉得钱比命更重要了?”

  “嘿嘿,没有钱,光要这命又有什么意思呢?微臣这样做也是尽量让皇上放心。不外娘娘适才说选址永安宫有一点不满意,是哪一点呢?”李义府想措施引开武后的注意。

  武后明白他的小心思,用手敲了敲书案,叹口气说:“嗯。永安宫东北是高丘山岭,宫城容易受到伏击,若是避到宁静处建宫墙,就会缺掉东北角,呈斜线走向。钦天监以缺角补角,用北斗之阵计划了一个图纸,今日刚奏上来。李大人拿去看一下吧。”

  李义府拿过图纸,果真见计划之宫城随型倒悬北斗,北窄、南扩。

  他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图多像娘娘---收放自如、内含乾坤。娘娘一路走来这几十年,微臣穷尽才气也不知用何词语、诗句形容,而这新宫却诠释于有型,让人怎能不叹息!”

  “你知道,本宫是不认命的人。这地方恰好契合我的要求而已。”

  ***

  征西大总会计内,苏定方命人从屯西督军请来楚涛,退去左右,拉他从后门出去,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扯开一块黑油布。油布里面一辆车上盖着一个薄毡垫。

  楚涛疑惑地转头看向苏定方。

  “楚将军,这是,这是……楚勋他……”苏定方哽咽。

  犹如五雷轰顶,楚涛揪住胸口的衣服,失声痛哭:“不,怎么可能?勋儿……”

  苏定方搀扶住楚涛,等他略微平静才说道:“张翔扫除战场时特地拉回来……”

  楚涛“噗通”跪倒在地:“张翔和末将是德州老乡,父辈就有友爱,早年与末将在京共事,他重情重义才冒死留下楚勋尸首。望大总管莫要治他的罪,楚涛愿代为受罚!”

  “我已经命张翔追击贺鲁将功赎过,不外遗体我照旧让留下了。”

  “大总管,千里之外,大战之时,您怎么能够……?”

  苏定方拍拍楚涛的肩膀扶他起来:“楚勋随着我这几年,我对他的重用和赏识,你也知道。裴行俭被禁锢在长史的位子上,唯独楚勋在我身边最得力,失去他就像是砍去我的右臂一样心痛啊!”说完凄然泪下。

  楚涛哀立一旁,从来没有过的伤心险些要把他打垮了。

  “楚勋战功卓著,我已经拟定好一份夸奖令,提升他为中镇将,致果校尉,这样就可以运尸回籍。”

  楚涛艰难走到车前,揭开毡垫看到楚勋已经被人换上新衣,头发梳理整齐,脸也被擦得干洁净净,在西北寒风砭骨的低温中结了一层霜。他轻轻盖回毡垫,强忍悲痛再次拜谢苏定方。

  回到大帐,苏定方递给楚涛一份军献说:“贺鲁已经抓到,这一战结束了。皇上下旨先派督军将领回朝复命。将军痛失爱子,回去休整一段时间也好。今晚跟萧将军交接一下,裴长史已经派人来接应,去吧,带上我们的勇士回家吧。”

  楚涛遂卸去一切职务,把兵印交给副都护萧嗣业后黯然东还,两个生死兄弟右翼先锋王建和军医魏启特地赶来相送。

  王建和魏启都三十出头,是楚涛一手提拔的,追随他十多年。二人比楚勋大不了几岁,也一向要好,虽然被楚勋叫成叔叔,其实关系就像兄弟。他们陪楚涛一行前往西州。

  西州都督府长史裴行俭是前朝将领裴仁基的儿子,河东裴氏之后。

  武德二年,裴仁基及宗子裴行俨被隋末叛军王世充杀害,裴行俭便成了遗腹子,是齐夫人的父亲一直照应到弱冠之年,裴家与楚家算是世交。

  裴行俭凭借先辈的劳绩被委任为弘文生,厥后升任仓曹参军。因为他有勇有谋,苏定方收他为门生,绝不保留教他用兵之策。

  裴行俭任长安县令时,因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议论阻挡册立武后,被贬到西州,北邻楚涛供职所在庭州。

  裴行俭获得消息,迎出城外十几里,见到楚涛,难免痛哭慰藉一番。车马来到裴行俭住处,几个男人坐下来静默着流泪。

  楚涛突然站起来卸下盔甲,拿起宝剑在雪地里演练平生所学。兄弟们也起身拔剑,三九天最严寒的夜晚,陪在他身边。随行将士见状点燃篝火,挽膀踏步高歌……

  第二天一早,楚涛一队人马出发回长安,裴行俭、王建和魏启一直送到州界才依依别过。

  楚涛戎马一生,如今带着着儿子的尸首回家,不知如何面对在家翘首期盼的夫人。

  他真希望战死战场的是自己,太过的悲痛,使得他精神模糊,不日便染上风寒,病倒在随队的马车上。

  正值严冬,风雪阻路马不前,楚涛病情日益加重,昏昏沉沉听士兵跟一队商人买工具。

  “大叔,请问你们有油毡布吗?这里有病人,我们需要买块油毡布反抗风雪。”

  “军人年老,我们没有卖的,自己用的倒是有两块。”

  “那也行,照价折银子给您就是了。”

  “不用客气。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跟在你们后头走着,能保个平安就行!”

  “西域蛮匪皆除,大叔放心行路,不必担忧。”

  “哎,劫匪可不管……”

  楚涛听着耳熟,让士兵扶着勉强坐起身来。

  盖洛先生一眼看出是楚涛,慌忙下马奔来:“年老,哎呀,是年老啊!”

  “就是要给我们将军用才买您的油布呢。”副将解释道。

  “盖洛,是你啊,你这是……?”楚涛微弱地问道,身体羁绊成一团,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

  “我回家看看老娘和小女儿。年老脸都烧红了,快躺下,我这就给年老撑车棚?”

  “没事儿的,没事儿,挺一挺就已往了。”

  “就地停下吧,我这里有退烧的草药,煎了先给年老服下。”

  “不行,不行,天黑前赶不到肃州,各人就都捂在雪地里了。”

  “好吧,不管怎样我先给您搭个棚吧,风雪太大。”

  军队的马车上没有杆孔,行路经验富厚的盖洛先生用两根竹子弯在车上,搭起一个半圆顶的棚子,为了照顾楚涛,他也坐了进去,拿出些药屑给楚涛服下。

  纷歧会儿盖洛先生激动地指着前面的山坳说:“年老,还记得吗?这里就是年老当年救我的地方。要不是年老和楚勋,我早就被强盗杀了。年老的膏泽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我和楚勋是军人,吊民讨伐乃是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这次行路正好又碰到年老,真是我的幸运!”

  “家里还好吗?”

  “母亲由我两个哥哥照顾,挺好的。我那个小女儿快三岁了,见了就不愿让我走,只可惜路途遥远不能带她一起来。”

  “赛穆最近在做什么?”

  “赛穆武术学得好,嫂子帮了不少忙。楚岳也时常教他,我很兴奋他们两个也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不喜欢经商,加入了军队,正在接受训练。诶,楚勋没有一起回来?”盖洛先生不知情,随口问道。

  楚涛哆嗦着指了指前面一辆马车上的箱子,盖洛先生一顿,然后受惊地看着楚涛,楚涛手锤胸口,抑制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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