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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第十一章 天日昭昭(续)

绍宋 榴弹怕水 4508 2019-12-20 16:25:17

    冬日的华北山区微寒,心中堵得难受的岳飞单骑离开王彦的山寨,行不外多久,转入一个山隘,迎面冷风一吹,却是冷静不少。

  话说,岳飞毫无疑问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明明是传统北方农民家庭身世,明明两个哥哥都未养大成年,可到了他却天生神力,似乎什么神仙妖怪下凡一般,这武艺一上手也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成了今日这勇冠三军,说不得是万中无一的勇将!

  须知,那边赵玖能开一石五的硬弓,已经可以拿出来吹文武双全了,可人家岳飞一上手就是三石弓,腰弩爽性能开八石!

  非只如此,明明少年时习武为主,还要抽闲去帮怙恃做农活,只是偶然识字念书,却在这方面也进展神速,二十岁的时候他还因为喝酒闹事被撵出相州射手的差事,结果二十四岁就能给官家写千言书了……这年头能写千言书可还行?

  而再过几年,他还能写出那种水平的诗词,就更不必多言了。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面对着家国飘摇,这个年轻人的性格品性也一直在飞速生长……年轻时,他的性格比现在急躁、执拗的多,然而一件件、一桩桩事经历下来,却早非以往了。

  这就似乎眼下一般,其实横枪立马,望着太行山脉入迷的岳鹏举心里隐约明白,自己和王彦今日都有些差池劲。

  其中,王彦的性格原来和自己以前一样,执拗、自视甚高、非黑即白,既有武人的英气与毛病,也有文人读了点书后的那种酸气和见识,但对方今日居然选择了容忍和漂亮,却不知道是为何了。

  同样的原理,岳飞自问也真是个善于学习和悔改的人,虽说禀性难移,但经一确切事后却很少再让自己重蹈覆辙……譬如弹劾李纲一事,岳鹏举从行在出来,一路至此,早已经明白,如李纲这种宰相的存在到底有何等珍贵!而这次渡河之后,他更是隐约醒悟过来,想要抗金,必须要从大局考量,要从后方汇聚起力量,然后以堂皇之师渡河向北,才气真正兴复河北!

  实际上,这也是他和王彦发生方略冲突,以及今日质问王彦的基础缘由——山中游击不是不行,但是不行能真正凭此击败金人铁骑的!

  他岳飞要的是还我河山!

  然而,事惠临头,他照旧失态了,照旧满腔怨气难耐,照旧掺杂了太多的私人情绪!

  不外相较于王彦的反常难以辨析,岳飞自己此番反常的缘故却早被王彦一口说出——这里是新乡,而前面就是相州了!

  甚至,脚下这片山区,岳飞都曾经来过的,因为汤阴在相州南部,这片山区在新乡北面,距离不外百余里。而百余里外,他岳鹏举的老母、妻子,另有十六岁刚一结婚就生下的宗子岳云,都在彼处,此时却已经经年信息全无,生死不知了。

  家乡在前,却遭此困厄之局,也难怪那王太尉会可怜自己!

  不外,回到眼前,岳飞却要做一次抉择了——此时金军重兵在外,自己要不要还实验往相州而去呢?

  “哥哥!”

  就在岳飞立在马上,面无心情,睁着巨细眼睥睨这巍巍太行山,更兼心中波荡之时。突然间,山隘那边转来两骑,为首一人更是只见岳飞身影便遥遥相呼。

  而岳飞不用去看,也不去问,便知道这是自家兄弟中最生动的张显了,甚至他都能猜出跟在张显身后的一定另有面冷心热、缄默沉静寡言的汤怀。

  张显、汤怀,外加一个此时一定在军寨中主持大局的王贵,即是岳飞身边最梯己的几个兄弟了。他们全都来自于北面百里外的汤阴县,年少时一起在恩师周同那里学骑射武艺,长成后从地方射手开始,辗转各处,也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说是左膀右臂,其实基础就是兄弟。

  “哥哥!”张显打马来到跟前,却依旧紧张不已。“那王太尉性子欠好,没为难哥哥吧?”

  “没有。”岳飞回过头来,微笑言道。“反倒是许了咱们一道文书,让咱们自领兵随意去他处。”

  “如何这般好说话?”即是素来冷脸的汤怀都惊了一惊。

  “俺们几个还以为这王太尉要害哥哥呢!”张显更是生动。“若如此,岂不是说咱们能往家去了?何时动身?接了婶子和嫂子,另有咱们的亲戚后,还要回来不?”

  “且听哥哥说话。”汤怀冷眼镇压了一下张显。“此事不是这么简朴的,前面金兵密密麻麻,还都是骑兵,而咱们只有七八百兵,其中三百照旧刚刚招降的那个吉青手下山匪,哪能得用?”

  “不光是不能得用的事情。”当着自家兄弟,岳飞没做丝毫遮掩。“要害是,这些人都是愿意抗金的好男人,将心比心,岂能为了咱们几兄弟的私心便要人家往北面路上送?”

  “这算啥私心?”张显立即大急。“莫非去汤阴就不是抗金了?真要这么讲,那赵官家把俺们兄弟另有七千多好男人一起乱来过河,一下子又不管俺们了,弄得俺们明明打了胜仗结果还落到这个下场,岂不是俺们七千人都为了他赵官家的私心送在这里了?”

  汤怀本能想训斥张显,但话到嘴边反而也有些不舍:“哥哥,前面究竟是汤阴!你家岳云都八岁了,莫要让他见到你后都认不出来!”

  “俺也只是犹疑。”岳飞在马上坦诚以告。“要害是之前王太尉传檄诸郡,弄得金兵以为咱们是主力,眼下北面金兵实在是太多……”

  汤怀立即颔首,这就跟他想的一样了……他何尝不想回家?但性格老成的他更在意能不能真已往。

  “至于你这笨货。”岳飞复又斜眼看向张显,面色严肃了不少。“咱们几个跟赵官家是一回事吗?赵官家是有私心,但人家的私心能调动天下人的公心,也只有指望着这赵官家的私心,咱们才可能真的撵走金人,放心回家!以后这般胡话,不要乱说。”

  张显心中不平……须知,赵官家私心这话本是他这岳年老从行在出来后扯出来的词,就似乎那奸相李纲一般,然而和以往一样,隔不久他这岳哥哥就又来一套原理打垮他自己编的词,偏偏他这个做弟弟的还反驳不得。

  虽然了,张显也就是心中不平,当着岳飞和汤怀的面基础不敢多扯淡。

  且说,三兄弟既然搜集一处,又简陋明白了眼前情况,便不再多言,而是一起转出这个山隘,又汇合了候在外面的一队七八人亲卫骑兵,便一起往归其实同样在山坳中的营寨(吉青的匪巢)去了。

  冬日天寒,又是山间门路,颇欠好走,甚至路上另有零散的金人骑兵斥候,岳飞几人一路辛苦,等到晚间刚刚回到只有几百人的营寨中来。

  见到岳飞无事,早已经被这位武艺高、治军严的将领收服的本部军官士卒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暗叫侥幸,等知道那王太尉也没追究,反而放开了手脚后更是满营欢悦。

  不外,事情还没结束,晚间山中薄雾之下,刚刚进入帐中的岳飞尚未来得及用点热饭,这岳统制最信任、最依仗,也是能力最强、官位最高的一个兄弟王贵却突然再度转入帐中,俨然是有秘密要私下来说。

  “哥哥捉的那金将为活命,竟然主动招了许多秘密。”王贵压低声音相告。

  “从靖康元年算起,俺这照旧第一次见到如此熊包的金将。”岳飞放下饭碗,愕然一时,巨细眼一睁,也不知道是在藐视那金将照旧不信自家兄弟的意思。

  “这不是正经金将。”王贵不由冷笑对道。“这人虽是个鞑子模样,却是个辽国鞑子,而辽国鞑子的秉性,哥哥还不知道吗?”

  岳飞也随着笑了。

  话说,他们兄弟几个从军经历富厚,早年时张显还年轻,没跟上,而王贵和汤怀却随他一起应募了针对伐辽而设的敢战士,在名臣刘韐麾下为卒,确实见识了不少辽国军将,知道那些人暮气沉沉,与大宋彼时无二,只是如今跟了新主子,难免又抖起来而已。

  “那便可信了,且讲一讲。”岳飞重新端起饭碗,示意王贵细细说来。

  “两件事!”王贵继续低声相对。“一则此番金军南下,不是急遽相遇,而是雄师全军南下,分工具两路……”

  岳飞微微一怔,刚刚扒了一口饭。

  “西边这里他说的清楚,乃是粘罕做大元帅,一共发了十个万户十万兵,下面一百个千户,上百上千个骑将,据说是要打陕州、洛阳,扫荡河东,甚至要进取关中……东边那里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约莫比照着来,是要扫荡河北台甫府,然后打青州那边,说不得还要去打南京行在!”

  “那边几多兵?”基础不知道赵官家已经南逃然后又停下的岳飞再也咽不下饭,直接放下饭碗,严肃追问。

  “只多不少。”王贵也正色答道。“因为那边虽无元帅,却有十一个万户!领兵的先锋和压阵的副帅,更是金国老天子阿骨打的亲儿子与堂兄弟。”

  初冬天冷,岳飞却难得觉得胸口闷热难言,费了好鼎力大举气才消化了这些工具后,他才再度开口:“第二件事呢,怎么说?”

  “第二件事却是说王太尉之前志自得满,传檄河北、河东诸郡,到底是让金军有些忙乱,以为是正经雄师,所以此地金军却是得了命令,要一定斩了王太尉才可南下……”不知道为何,帐中微微烛火下,王贵披甲立在一侧,出口哈气,白雾缭绕,似乎另有他意。

  “这是好事。”

  岳飞盯着自家兄弟面孔,稍微一想,便醒悟过来,然后也随着轻松了不少。“金人厉害在骑兵,这山中他们基础施展不开,而王太尉在这山中,成败基础不在军力悬殊,而在能否压得住山中人心……偏偏又能帮宗留守和陕州、洛阳那边牵扯不少戎马!”

  王贵连连颔首:“哥哥说的对,俺也正是这般想的!况且,俺今日私下想了一天,王太尉成了箭靶,也不关咱们兄弟的事,咱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处,偏偏王太尉此番可不仅是帮宗留守牵扯住了戎马……哥哥,咱们为何不能趁金军主力南下,而此地金军又要先围王太尉之时,乘隙从外围绕道回相州呢?!”

  岳飞心中一动,也是惊喜一时,张口便要允许出来,然而话到咽喉,不知为何,却终究不能出口。

  王贵见状心中惊讶,但和其余二人一样,他素来佩服这个与他同龄的‘哥哥’,所以也不敢多嘴。

  兄弟二人一站一坐,卡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岳鹏举这才徐徐出言,竟是用了平日军中下令的语调:

  “咱们不能占这个自制去相州!咱们得赶忙回河南,把事情告诉宗留守,然后帮着宗留守守东京!”

  “哥哥?!”

  王贵怔了许久刚刚弄清楚对方的命令,却觉得难以理解。“这又不是咱们做了什么坏事,金人自要南下,王太尉自要装模作样结果引来四周金人主力,俺为啥不能占这个自制?”

  “不是这个自制能不能占。”岳飞盯住了王贵,伤眼再度抽动,却是极为认真言道。“而是要明白原理……”

  “哪有家在前面不回的原理?”王贵彻底上头失控。

  岳飞心中五味陈杂,却是强忍着情绪对王贵这个军中第二人恳切解释起来:

  “兄弟,回家分真回家、假回家!此时回去,虽然能抵家,但一定不能立足,三日五日,三月五月,还得被金人如鸡犬一般撵出去,然后连累乡人被金人屠城……你愿意吗?”

  王贵闻得此言,想起这两年的颠沛流离,瞬间落泪,但终究晓得原理,却是勉力强答:“自然不愿!”

  “所以咱们好男人要回家就得真回家!”岳飞起身扶住对方肩膀言道。“可想要真正回家,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得把金人彻底撵出去,乃至于要反过来打到他们家里去才行!可真正要把金人撵走,你也看到了、听到了,那就得有能和金人这种十万、二十万雄师硬来的正规王师!而想要有这种雄师,就得大宋不倒,就得官家无事!否则咱们连军械都无处寻!所以咱们这时候想要回家,反而只能往南走!这个原理,张显是个混球,肯定不懂,可你跟汤怀无论如何一定要懂,否则俺岳飞就真没臂膀了!”

  王贵心中已经是佩服,只是觉得胸中难受而已,此时闻得这番言语,更是强忍鼻中酸意,应下岳飞,允许帮他约束军队,马上抢在金人彻底南下前,渡河往南。

  而王贵既然出帐,岳鹏举一人枯坐帐中,只是机械端起饭碗,一口饭含入嘴中,这个年轻的将军竟然和王贵一般,直接鼻中一酸流出泪来,却是赶忙抹了一把,仰头强忍。

  夜间山风咆哮,不知道为何,已经记不清儿子模样的岳飞竟然想到了今日白昼间王彦对他说的那句话来……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但何其难啊?!

  PS:昨天那章伤到了,看在昨天大章的面子上求个饶,周五晚上让我调整下,晚上无更,望大佬们海涵。

  顺便推书——《大宋枭途》,同期大佬新书,同段历史同期新书……四万字推十六万……觉得这边太幼的可以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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