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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娘别传

第六十八章 雪柳(一)

簪娘别传 林所 2623 2020-01-13 22:49:54

  苏夌峨望着滔滔汴河水,兀自入迷。

  搭乘的这艘船已航行了数日,她仍觉得前路茫茫。一年之前父亲奉了那朱勔的命令,自苏州押送花石纲北上入东京,一去就断了消息。母亲在家苦等,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眼看着年都快过完了,父亲仍然是自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家中不能缺了父亲这根顶梁柱。

  苏夌峨频频求母亲不成,便裹了个头,拿了钱币,给母亲留了封信,就从家中溜了出来。

  她要去找父亲。

  汴河水散出一股土腥味。或许是如今局势紧张,无人再来打捞运河中的杂物水草,使得这一条汴河并不清澈。

  苏夌峨趴在船上,鼻腔中满是土腥味。她无力地将头靠在木船边,坐了这么多天,身体照旧有些不适。

  刚刚上船的那几天,除了船开得摇摇晃晃外,周围尽是陌生人,使得她的神经高度紧张着,再加上心中还隐隐担忧着母亲,自小生长在水边的苏夌峨竟然晕船晕水,上吐下泻了起来。

  船上的水手关切地给她递了山楂,苏夌峨吃了一些,依旧没有缓解。照旧多亏了一位武生妆扮的令郎,叫自家随从给她捣了些葛根粉来吃,才勉强止住了她的症状。

  苏夌峨的头涨涨的,略微有些着了风寒的症状,加上原来就有些头痛,愈发的难以忍受。她叹了口气,将头侧了过来。

  一眼撞上了站在她旁边的那位令郎,倒吓了苏夌峨一跳。呼吸一紧,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呕吐感竟又回来了。苏夌峨一捂嘴,弯下了腰。

  那令郎本是站在一旁想要说说话,见状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扶苏夌峨。

  两人目光相触,都有些难为情,各自退了一步。

  “对不住,苏女人,我并非有心惊吓女人”那位令郎连声致歉,“只是看着女人靠在船边,以为又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来看一看。”

  “无妨,我只是有些头痛,这几天还要多谢韩令郎。”

  通过前面几天的相处,苏夌峨知道面前这位令郎名为韩憺,杭州人士,是位武举人。如今与随从一同北上东京,和自己的目的地相同。他虽然长得高峻,年纪却还比苏夌峨小一些,且面目灵秀生动,有些娃娃脸,看着倒不像能够行军打仗的魁梧军汉。

  “女人若是头痛的话,就少在这甲板之上吹风,快些回舱内去吧。”韩憺边说,边抬手示意着苏夌峨。

  “无事,”这头痛也不是从上船时就有的,早在父亲离开的时候,这种隐隐的疼痛便一直陪同着她。

  苏夌峨家中世代修建园林假山。从小时起,别家的小女孩学习女红时,她便在院中看着父亲凿磨岩石。有时父亲闲下来喝上一两口茶,她便抓住时机,伸手摸一摸已被打磨得缺块角少条棱的石块。

  那时的她,总是被粗砺的触感扎得缩紧指头。

  她的童年就在院中铺满的坚硬石料中渡过。日久天长,事入人心,她的心思作派也不似此外女儿家柔软,而是像她那个缄默沉静寡言,刻苦耐劳如磐石的父亲。就拿这次东京之行来说,苏夌峨即是心一横就不管掉臂地出来了,换作平常女儿家,简陋只能坐在家中苦等。

  但苏夌峨的心肠硬也是实实在在的,能抛下母亲独自远行,即是男子,也少有能做到的。

  苏夌峨喉咙间的苦涩和不适消退了许多,她深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身边的韩憺。

  “令郎上次与我说,去东京是要去入仕,既然这样,为何只带一个随从就去。”苏夌峨开口问道。

  韩憺一听便笑开了,笑得欢悦,吸引了甲板上其他人的视线。

  意识到了这一点,又看到苏夌峨疑惑的眼神,韩憺尽力憋住了笑,朝苏夌峨说道:“我是从家中偷着跑出来的,不外,不说这个,”他压低了嗓音,凑到苏夌峨身边问,“苏女人你这么问我,那你自己又是如何呢,连一个伴都没带。”

  苏夌峨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滑稽。韩憺礼貌地站开了些后,她也欠美意思地低头一笑。

  不外她的心中却在思忖韩憺刚刚的那句话。偷着跑出来?看这位韩令郎的穿着,家中条件应该是比力优渥的,若无万不得已,又为何要溜出来。

  苏夌峨在不自觉间竖起了一堵预防的薄墙。究竟,如今已不是太平天下了。

  汴河水势减缓,土腥味消散了不少。

  韩憺环视了一下两岸,然后唤来随从,问道:“这是到了哪里了?”

  “令郎,快到陈留了,到了陈留,再有三两天,便可以到东京了。”

  “是快到了。”韩憺的娃娃脸老成地板了起来,他转身轻声问苏夌峨,“女人,虽然这样问有些唐突,但,如今世道这么乱,你一小我私家孤身去往东京,无妨吗?”

  “无妨,东京那边有人接应的人,我会去找他。”苏夌峨说了个不违心的假话,欠美意思地低下了头。

  韩憺笑着说:“像苏女人这样的胆大,韩某照旧第一次见,”他瞥了一眼孤身一人的苏夌峨,又扫了一眼甲板上的众人,转身对随从悄声说了些什么,随从点颔首,退了下去。

  韩憺在意的不无原理,在这样的时间点还执意前往东京的人,绝大多数身上都是有些特此外故事的。

  “苏女人,到了东京,若那时是晚上,我便送你到那个接应的人处如何?”韩憺一边用余光扫视着甲板上众人,一边问道。

  哪知这一问正好问到苏夌峨的痛处,她忙拒绝道:“不必了,令郎另有仕途上的事情要忙,我自己去就行。”

  韩憺瞧出了苏夌峨脸上的一丝倔强神色,笑了笑,说道:“好的,一切都依着女人,既是不方便的话,那韩某也就不勉强了。”

  苏夌峨心中除了对韩憺的一丝不信任外,更多的照旧内疚。究竟韩憺是资助了自己的热心人。

  但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确定的可去之处,只知道一个或许的位置。这一点苏夌峨决定深藏于心,因此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韩憺送自己的。

  在甲板上吹风,与韩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天,这一日虽然漫长,但也就这么已往了。

  入夜,两岸的乡村都上了明亮的花灯,灯火反照在夜晚墨一般黑的汴河水中,倒也悦目。甲板上的人又增了几批,尽是来看这河岸美景的。

  “无论是太平盛世,照旧国难当头,黎民的日子终归就是这几样,这样看来,老黎民才是最沉得住气的,这不,元夕佳节快要,花灯照旧照点不误!”有人高声感伤道。

  甲板上一时间议论纷纷,说话声闹得苏夌峨有些头晕。

  她一门心思想要找寻父亲,这两岸美景,不看也罢。

  什么老黎民的日子,什么国难当头,通通不如那个坚实粗砺的背影能够牵动苏夌峨的心。

  苏夌峨从甲板上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衣服却挂在了船旁凸起的木疙瘩上,她一踉跄,侧着身子险些摔倒。

  一个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拎了回来。

  苏夌峨稳住脚底后转头,夜色黯淡下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的身量极为高峻。

  “女人没事吧。”是个陌生的声音。

  苏夌峨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没事,多谢令郎。”苏夌峨欠身致谢,那男子点了颔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甲板上仍然继续着热闹地讨论。

  快些回去休息吧,苏夌峨心中想到,她“噔噔”地下了楼梯,走入舱内自己的房中,随手将门一关。

  舱内铺设一条直通的走廊,侧面是一间一间单独的屋子。苏夌峨刚刚进入的是排头第二间,再往前一些即是通往甲板的楼梯。

  背对着苏夌峨的房间,走廊尽头处,站着面无心情的韩憺。

  

林所

朱勔曾被宋徽宗管领苏州应奉局,专门卖力搜罗南方的奇岩怪石,再通过汴河运输花石纲到东京,以供皇家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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