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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娘别传

第三十七章 罗幞头(二)

簪娘别传 林所 2615 2019-12-29 22:24:57

  第二天一早,高竽便出门了。

  昨日虽然听了些不得了的消息,又在这长安城中做了件好事,也不算虚度时光,但终究是没有见到老师,不算完满。

  高竽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加入科举准备入仕的。他推掉了住在老师府内的时机,是怕日后走的远了难免有人随处开弓,箭羽会伤到当初不严谨的自己。同样的,他现在去拜会老师,除了惦念师生情谊外,也怕这师生情谊日后成为掀倒他的一阵暖和的风。

  他一出门,便撞见昨日那位高挑的女人。此时她正坐在旅店一层的一张方桌旁。拿着一个玄色的纱网似的工具愣神,看到高竽从楼上下来了,她险些是闪电一般收了手,将那件工具藏了起来,并死死地盯住高竽。

  高竽昨天就已领教过这位女人凌厉的眼神了。此时也并无不自在。

  倒不如说让高竽不自在的是,明明是这母女两个受惠于人,这女子不光不言谢,一直用酷寒的眼神审察自己,而且一直都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似乎他给她钱供她住店是天经地义一般。

  “嘿哟,这女人甚是奇怪,令郎您也别太在意。”见那女子直盯着高竽看,掌柜的欠美意思地走过来,“这女人从天蒙蒙亮就起了,坐在这店中,手里拿着条男式的幞头呆愣到现在,如今又瞪着令郎,哎,这长安哪就是如此,什么人什么物什么光景,嘿哟,您都能见着!”高竽笑了笑。

  原来刚刚她藏的是罗幞头。

  高竽微微欠身,与那女子算是打了个招呼。那女子并未回礼,只是盯着高竽。

  高竽不再延误,一步跨出门,急遽向韦应物的府邸去了。

  穿过长安的早市,又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巷子,高竽再次来到了韦应物的住宅前。

  这次门房见了,连忙招呼道:“令郎今日来的巧,大人这回在了!只是大人他忙了个通宵,现在正在和同僚议事呢。昨日大人深夜赶回,听闻令郎的事,懊叹不已,付托小的令郎今日若再来访,便迎进来。”

  高竽心中暗叹,熬个通宵,还在议事。这算哪门子巧。

  他略一拱手,便在门房的领导下进了宅内。

  一路上高竽微低着头,并不如在长安城中一般左顾右盼。他知道,走在他前面领路的门房管事日日领着朝廷命官行走,都算是半个政界人物了。瞧那后瞟的眼神一个劲儿的扫过来。自己必须拿捏恰当,不能失态,免得落得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丑名,还丢老师的脸。

  谢过带路的管事后,高竽便在宅子偏南一间屋中坐定。

  这几日应该是有大事了。结合着昨日在茶室的所见所闻,与这几日老师的忙碌,高竽在心中得出这个结论。

  不知为何,那名女子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屋外逐渐响起脚步声,越响越急,高竽头脑一空,心也随之紧张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清朗的中年男子自门外走了进来,抚掌笑道:“高竽,可算是见着了!”

  这即是时任比部员外郎的唐代大才子韦应物。

  高竽起身迎了上去,之前的盘算推测构想种种都暂时被他忘在了脑后。见到老师是他自家中出发、踏入长安城再到现在为止最欣喜的事情。

  在家中念书时,高竽有老师的书信常伴身侧,如今真正见到了韦应物,他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口中喃喃道:“老师,学生搅扰了。”

  “哎,何来搅扰一说呢?只是我如今在朝廷作官,于公于私,都得尽心尽力,所以昨日怠慢了你,啊?莫怪啊!”韦应物带着笑扶住高竽的胳膊,领他重新坐回位子上。

  “究竟,哎,朝廷嘛,不比我之前在同德精舍闲居的日子,哈哈哈哈。”韦应物爽朗的笑着。

  高竽也随着笑了。他很是谢谢地望着老师,能将这种轻易不能够传出去的话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自然地讲出来。

  “不外高竽,你可知道为师近些天在忙些什么吗?”

  高竽的笑收敛了些,他知道接下去的话,或许真的是不能够传出去的。

  “学生不敢妄自臆测。”

  “哼,那河朔三镇要反哪!”韦应物直截了当的一席话有如惊雷落地。高竽半晌不言语。

  老师一句话的时间,他想了许多事情。想到儿时的长安,少年时期的念书生活,自己还未明晰的仕途,以及岌岌可危的大唐。

  一个“反”字,足以让饱受战乱之苦的大唐重新震动。

  “敢问老师,这反……”

  “你明年开春要去科考,与你说了让你肚里也有个底,”韦应物坐在一张椅子上,喝了口茶,“那李宝臣你可知晓?”

  “可是那成德节度使?”高竽心中有数,老师即是要与他讲一讲那李宝臣的反水之意了。

  “现如今应该称他为前成德节度使了。”韦应物面色凝重。

  “怎么?”高竽大惊问道。

  韦应物的脸色蓦地一黯:“他死了。”

  高竽面上震惊,心中却有无数个疑惑。这与他昨日在茶室中听到的似乎有些收支。

  “既然李宝臣已死,那藩镇便少一个节度使的羽翼,可这反……”

  “我们原以为,李宝臣之子李惟岳是个懦弱老实之辈,其父虽有反心,他约莫不会牵涉其中。李宝臣死后,朝廷的意思是让李惟岳赴京护孝,哪知,”韦应物用手轻敲桌子,“他却反了。”

  “原来是这样。”高竽心中恍然。昨日他在茶室中听闻那当差官员口中一句“儿子想学老子了”,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以为官员所说的是安禄山与李宝臣这对义父子,却没想到是李宝臣与李惟岳这对亲父子。

  “高竽?想什么呢?”韦应物看见高竽似在发呆,开口询问道。

  “是学生失态了,”高竽忙回神致歉,“只是事出突然,学生一时间竟没有反映过来,头脑另有些乱。”

  “话说回来,谁又能反映过来呢?”韦应物叹道,“这些人各个心中有那念头,称王称帝,盘据抢掠,为此不惜弃道义抛良知,不光滥杀无辜还内斗残杀。他们求的是什么?求的即是这顶乌纱啊。”韦应物指指自己头顶的青玄色软脚罗幞头。

  “他们走不了像你一样的科举门路,对朝廷的封赏又不满意。一人用尽一切手段想要乌纱,充其量即是个醉心仕途成魔的痴人,聚了一群人用尽一切手段想要乌纱,即是那一群心醉成魔的痴人。到厥后他们便想要那最高的乌纱。”

  高竽不语,心中难受地紧。

  韦应物接了下去:“那最高的乌纱,不就是帝冠吗?”

  高竽的内心随着“帝冠”二字而不住震颤,他虽然追求仕途,却从未斗胆想过乌纱帽一路向前,通向的竟然是帝冠。

  高竽虽然想不到,只有放纵欲望信马由缰之辈才会怀有这个心思。而他是清醒而又冷静的。

  从韦应物府中出来,高竽再次踏上长安大街时,心中又是唯一份的感受。

  平整的青石路上下颠簸起来,街头吆喝的小贩嘴脸变得奇怪,两旁路上的牌匾歪歪斜斜,食物马匹灰尘呼气一齐扬起来,升入长安城的上空。

  天子驾下,帝都长安。

  高竽神思游离地回到了旅店之中。

  那女子仍坐在旅店门口的那张方桌旁边。他们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碰撞,有如一盆冷水浇在高竽的头上,他瞬间清醒了。

  高竽照例低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高竽快步走上楼梯,想赶忙回房间洗漱一下。今天得知的消息长埋于心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只能折磨自己。他很累,想快些休息。

  但当他走到门前时,背后的气息让他停下脚步。

  高竽徐徐转头,那高挑的女子赫然在他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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