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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事件簿

第四章 变故

武林事件簿 杯中囚 5963 2019-12-18 18:36:20

  说话的是其中年人,书生妆扮,正是任舟在“听说茶室”看见的那一位。

  只不外与其时差异,此时他左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的布带,青色的布衣也换成了玄色,想是为了加入老友葬礼而特意准备的。

  他的身后随着三小我私家,除了当天与他同桌的两人外,还多了一个穿着紫色绸缎衣服、衣服上打着几个补丁的年轻人。

  “刘家主此言何解?”徐文昭迎上前,冲着这位中年人微微弯了下腰,抱了抱拳,执晚辈礼。

  河间县的刘家,虽然不像京城四各人那样经商全国、财力雄厚,却是以武起家,可算是地隧道道的武林权门。在风云幻化的江湖中能传五世而不衰,其实力可见一斑。

  而且,今世家主刘慎之可谓惊才艳艳,匠心独具,于武学一道颇有独得之秘。

  他非但将祖传的功夫练得入迷入化,更是以之为基础创出了一套剑阵,引得无数人慕名前去挑战。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妙手,却是直到前些天才初尝败绩,据听说只是急遽应对的缘故,非战之罪。

  这样拥有权门配景的天才,往往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

  可刘慎之却礼贤下士、交游辽阔,更兼豪爽大方、仗义疏财。所以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各行各业都有他的朋友。

  甚至连下五门的偷儿们,只要与他言语投机、意气相合,都能成为他的座上宾。

  面对这样一小我私家,连徐家的家主也只有客客气气的份,也就不用说徐文昭了。

  更况且,徐刘两家早在二十年前、刘家巨细姐出生之时,已经盟了婚约。若非是刘夫人爱女心切,迟迟不愿完婚,此时徐文昭已要改口称丈人了。

  只是此时两人正与绿林道上的朋友交往,又均与陆振豪等人有旧,不宜论辈分,否则细讲起来,平添麻烦。

  所以徐文昭只称“刘家主”。

  “徐贤侄客气了,”刘慎之扫了徐文昭一眼,明白他的难处,也没在称谓上多做纠结,转过头盯着张一尘说道:“小兄弟,盟约未竟,我也欠好改口称你龙头,只好托个大,还希望你不要见责。”

  张一尘此时还跪在地上,却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微笑道:“刘家主不必客气,只是你刚刚所言是什么意思,还请见教。”

  刘慎之闻言,露出些伤心的神色,叹了口气:“我与陆龙头相交日久,虽无金兰之约,情义却也相差无几了。不想如今阴阳陌路,天人永隔,实在令人唏嘘。早前,我以为陆兄弟是突发疾病而亡,所以除了伤心,也没有什么此外措施。可是刚刚,这位小兄弟告诉我,”刘慎之说着话,指了指身后那位穿紫色绸缎衣服的年轻人,“陆兄弟的死另有隐情,他并非暴病而亡,而是死于人手。”

  闻言,在场诸人,除开张一尘外,均露出惊疑的神色。

  徐文昭的面色变了一变,冲年轻人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说陆龙头是死于人手,可有确证?如果是真的,那你是否知道是什么人下此辣手?事关重大,还请不惜赐告。”

  “实不相瞒,这件事是我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我在来的路上与他碰巧遇到,他就把这件事情当做故事告诉我了。”提及这位朋友,年轻人露出一丝为难之情,压低声音对徐文昭说道:“这件事关连重大,我本应该知无不言,可是我这位朋友身份颇有些尴尬,欠好宣之于众。徐令郎与陆龙头的友爱我是知道的,但是……”

  这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徐文昭心领神会,回过头冲张一尘递了个眼色,又和七位龙头说了几句话,才引着年轻人进了偏僻处的一间小屋里。

  屋子里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角落处摆着的一张床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

  虽然陈设不多,但都还算洁净,桌椅上并没有落下灰尘。

  徐文昭先是环视一周,叹了口气,才说道:“此屋是我来造访陆年老时的客居之所。年老曾有心添办些物件,可我觉得这些已够我使用,便谢绝了他的美意。谁想……再履故地,如今就算我有心想再让他为我置些装饰,已是不能够了。”

  年轻人一进屋就绝不客气地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听了徐文昭的话,他对言谈中透露出的悲悼之意仿若未闻,微笑道:“徐令郎想知道我那位朋友的名字,倒是不难。只是我另有个问题,想请徐令郎解惑:我那位朋友说,陆龙头去世的那天上午,徐令郎曾来造访过,还与陆龙头发生了一些争执,请问是什么缘故呢?”

  听了年轻人的问题,徐文昭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自打进了这间屋子以来,他就一直在叹气,似乎有满腹的烦闷无从发泄,只好靠着叹气来勉强地消解。

  “不错,我当天确实来找过陆年老,所为的是我家中的私事……”

  徐文昭犹豫了好一会,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直言相告,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事发前两天,突然有一位陌生人到我家,与家父密谈了一下午。事后家父告诉我,我徐家连同京城的向家、卢家和严家要一齐断了与陆年老的相助,还要我亲口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年老。虽然不情愿,但是父命难违,我也只好来了。此事有些蹊跷,我其时便怀疑有人要对陆年老倒霉,所以见到陆年老的时候,就把我的推测也告诉了他,劝他早做准备。可惜陆年老情绪颇为激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我也只好告辞,当夜在山脚下的靖县歇息,准备隔日返京。但还没来得及动身,便传来陆年老身死的消息……”

  也许是情难自抑,说到最后,徐文昭的语音里已有了些哽咽。

  见状,年轻人也收起了笑容,宽慰道:“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斯人已逝,徐令郎也不宜伤心太过了。至于我那位朋友,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知道他的名字容易,可想找到他却是困难得很,连我也联系不到他,只能靠着运气才气偶然撞见。”

  “不妨,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要找到他,把事情问个明白,好为陆年老报仇。左右的这位朋友究竟是谁,请赐告吧。”

  声音中虽然还带着些悲戚,可徐文昭的心情看来倒是坚定得很。

  任舟缄默沉静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南宫大盗。”

  这小我私家,徐文昭虽然是知道的。

  南宫大盗,这不像是名字,而更像是一种蔑称。

  可这确确实实是他的名字,或者说是他的代号。

  只因为他每次犯案后,都市用一把三寸长的柳叶飞刀把一张纸条钉在原先失物所在的地方。

  纸条的正面写着“南宫大盗”四个大字,反面则写着“永春典”以及一句不相干的话。失主可以拿着这张字条前往京城的永春典赎回失物,那句话即是确认身份的切口。

  自二十三年前刘家的玉笏失窃以来,南宫大盗共计作案六十四起,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所盗之物虽各不相同,却无一不是价值千金的宝物。

  这样的巨盗,本该是六扇门的心腹大患。可惜这二十三年来,六扇门连他长得什么样貌都不知道,更休提抓他了。

  这样一小我私家,别说想向他探询事情,光是要找到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徐文昭不禁皱起了眉。

  年轻人接着说道:“这件事就是这样了,我信得过令郎的为人,所以才据实以告,还希望令郎能替我守住这个秘密。要是叫别人得知我与南宫大盗相识,只怕会有无数的麻烦。”

  “这倒是小事。可有一节,既然少侠与南宫大盗有旧,能否将其样貌描绘一二,也方便我按图索骥。”

  徐文昭盯着年轻人,眼光中满是老实。

  可惜年轻人的回覆让他很是失望。

  “实不相瞒,我虽然与他有点友爱,但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用一个黑口袋把脸整个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我们晤面时,只有他认我,没有我认他。虽然这像是推托的话,但确实如此。实在是歉仄得很。”

  徐文昭又盯了年轻人一会,像是在分辨真伪,年轻人倒是面色如常,坦然自若。

  “此事事关重大,常言道‘耳闻不如目见’,又况且此事也非少侠亲眼目睹,中间隔了两重的转述,具体是真是假,谁也拿禁绝……”

  “再加上我与其他人非亲非故,也没有什么拿得脱手的证据,单单几句话,也不足为凭信。”那位年轻人接口说道。

  徐文昭闻言,连忙解释:“少侠多虑了,仅凭刘家主的引介,我便该完全信任你。况且我与陆龙头私交至深,但凡有一毫的疑窦,我须要追根问底,查个清楚。可是单凭我一人之力,究竟有限,若能借助诸位龙头之力,那为最好。只是如今没有什么凭据,恐怕难说动几位龙头。”

  “要说证据,其实我倒也有一些,足以证明其时除了我那位朋友外,另有人到过陆龙头的房间里。只是此人究竟是谁,陆龙头到底是不是他杀的,那就说不清楚了。”

  “南宫大盗没有把其时的情况说明白么?”徐文昭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他其时似乎颇为沮丧,”年轻人仔细回忆了一会,说道:“想来是所谓‘贼不走空’,可他这次非但空手而回,而且还撞上了一桩麻烦。所以他只是随意说了两句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清其中的细节。”

  “唔……那证据……”

  “不必着急,我稍后自然会展示。”

  徐文昭仔细地审察着年轻人,缄默沉静了下来。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年轻人却似乎不觉有异,既没有开口,也没有表露出不安。

  “刚刚一时情急,礼数有失。还没请教,少侠的高姓台甫?”

  “任舟,‘身似不系之舟’的那个任舟。”

  “好名字,人如其名,所谓英雄出少年,果真是气度特殊。”

  徐文昭说着夸奖的言语,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只因他仍想探探任舟的底。

  他虽然不外三十出头,可身在豪富世家,又兼多与陆振豪这样的人物往来,可说是久经风浪了。一般的人见到他,几多都要露出些紧张局促之态,就算有强装镇定的,他也能看穿。

  可像任舟这样,自己寂寂无名,又不是什么各人贵胄的身世,见了自己还能泰然自若、问答如流,实在稀有。

  任舟虽然没有“弦歌知雅意”的本事,却几多能听出来些话外之音,微笑了一下,说道:“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在见徐令郎这样的大人物之前,总是要做一些准备的。况且这件事情我已和刘家主说过了一遍,再说起来,虽然轻松些。”

  徐文昭还想再多问,可是无论再说什么,都无可制止地会流露出怀疑的意思,便与他先前所言相抵触了。

  “无论如何,多谢少侠了。”

  徐文昭终于放弃,叹了口气之后,把门打开,冲着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年轻人出了房门,徐文昭又环视了屋子一周,才又叹声气,走出门,与年轻人一起回去了。

  陆振豪的灵位前,刘慎之仍旧与他的两位随从站在一起,另一边则是七位龙头聚在一处。

  龙头们间或低声攀谈几句,刘慎之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先兄陆振豪之灵位”几个字发呆。

  一位随从瞧见徐文昭二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刘慎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刘慎之才回过神,赶忙迎了已往。

  七位龙头紧随其后,只有张一尘仍旧跪在灵位前,一动也没有动。他的两只眼睛盯着那块牌位,面色如常,既不特别伤心,也不特别兴奋,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

  徐文昭离开的时间不短,他也没有露出一丁点不耐之色。

  见状,任舟不禁摸了摸嘴巴,暗忖:该说这张一尘是养气功夫抵家呢,照旧所图非小呢?

  刘慎之与徐文昭劈面而立,七位龙头则围在两小我私家的两侧,连带着徐文昭身后的任舟,一群人将徐文昭围在了中间。

  “徐贤侄,这件事情你都知道得清楚了吗?”

  刘慎之贵为各人之主,此时问出话来却显得有些着急,足见他对此事的关切。

  “这件事情,刚刚这位任少侠已经告诉我了,”徐文昭看向任舟,稍稍沉吟,继续说道:“据任少侠所言,他另有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所言非虚。若有确证,那此事恐怕牵涉不小,之后恐怕还要列位龙头……”说着话,徐文昭向那边跪着的张一尘望了一眼,“以及张兄弟费心艰辛了。”

  七位龙头中,有人惊疑不定,有人眉头紧锁,神色各异。

  为首的那位老人倒是面色稳定,微微颔首,答道:“如果陆年老确实死得蹊跷,那报仇雪恨就是我们分内的事,肯定会全力以赴。相信张年老的意思,也与我们一样。”

  绿林中人习惯把领头的喊作‘年老’,所以就算这位分龙头已然年近古稀,却仍要老老实实地称三旬左右的张一尘作‘年老’,以示尊重。

  只是那边的誓还未盟完,这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改了口。再加上之前任舟趁夜来访的时候,连一位守灵的人也欠奉,所谓“人走茶凉”也就是这样了。

  此时他们说的“全力以赴”,又有几多可信呢?

  怕是一毫也无吧。

  刘慎之与任舟相视一眼,心情各不相同。

  任舟此行虽然得了蒋涵洋的托付,但到底照旧看热闹的身分多一些。

  此前他倒是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可眼见难有寸进之后,他便想找时机把这麻烦甩开,才去找了刘慎之,却又被拉来做了人证。

  现在眼见徐文昭与几位龙头担下这件事来,虽然任舟对他们仍有些怀疑,但更为自己即将能脱身而感应轻松。而且自己发现的那些异常,也可算对蒋涵洋、陆振豪有了交接。

  刘慎之则是心系故友,一方面怕他们不愿尽心、致使老友含冤泉下,另一方面又碍于身份、欠好贸然开口,恐怕引起诸人的敌意。故而心事满腹,欲言又止,这时也只好见步行步了。

  对于老人的这种称谓,徐文昭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冲着两侧的龙头抱了抱拳,说道:“这样最好,那就有劳列位先把张龙……兄弟请来,一起看看任少侠的证据吧。”

  他原来要称“张龙头”,只是瞥见刘慎之面露不豫之色,才改了口,含糊过关。

  七位龙头拥到张一尘的身边,低声攀谈了几句。

  张一尘向这边望了一眼,又冲着陆振豪的灵位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被龙头们蜂拥着走了过来。

  如果说之前老人只是言谈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以张一尘为主之意,那现在他们将张一尘拥在当中,即是把他们的态度表露无遗了。

  刘慎之的面色发沉,却欠好指责什么,只能低声对徐文昭说道:“贤侄,江湖情薄,恐怕他们未必用心。如果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我一定全力相助。刘家虽然在财力上不如你们徐家,但江湖道上的朋友,我照旧认识一些的。”

  徐文昭知道这位刘家主心中不快,但也没法慰藉,只好颔首应是。

  走到近前,张一尘向几人抱拳致意后,问道:“这件事我已或许清楚了,请教任少侠,左右的那位朋友是谁?你说的证据,又在那边?”

  任舟苦笑了一下,躲来躲去照旧要吐出南宫大盗来。

  只不外让这十几小我私家知道,总归比被那一群看客都知道要好得多。

  况且这件事情他并非没有预料到。

  之前所以扭捏作态,不外是为了增加一些可信度而已,早晚照旧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否则几个权倾绿林的大人物未必就肯相信一个连名字都不具的“朋友”——就算他们愿意相信,再查下去恐怕也很是困难。

  “人多嘴杂,多有未便,照旧先去陆龙头生前的居所看看证据,到时我自然会把我知道的事情说清楚。”

  听说证据就在陆振豪的房中,在场的人几多都有些惊奇。

  徐文昭与张一尘对视一眼,却没有说话。

  陆振豪的房间本就不算大,十几小我私家走进来就更不宽敞了。

  刘慎之只好叫他的两位随从在门外期待,七位龙头商量了几句,最终也只留下了那位老人和那位半老徐娘。

  屋子里仅剩了六人,才稍显得不那么拥挤。

  徐文昭照老例长吁短叹了一阵,只是与以往差异,这次有刘慎之作陪。

  张一尘与陆振豪之间,细论起来,也算是有一段继人衣钵的香火情。

  但究竟身在绿林道里,又兼张一尘是在陆振豪死后才上位,这点情分就淡薄得很了。所以此时的张一尘虽然身在故人居所,却没有露出什么悲悼的神色。

  “任小哥,地方呢我们是已经到了,你却不说话了,难道那证据会自己飞出来么?”一片缄默沉静中,最先开口的是那位中年妇人。

  这样的肃穆中,每小我私家或多或少都兴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感伤,唯独她似乎不受一点影响,甚至还能出言调笑。

  每小我私家进到屋子里之后的种种行为神态,任舟都看得很仔细。

  好比徐文昭在叹气之前,先瞄了一眼刘慎之。

  好比张一尘进来之后,左顾右盼,看似轻松,身子却一直冲着老人和妇人那个偏向,不知是信任照旧监视。

  又好比,七位龙头越靠近这间屋子,就显得越紧张,哪怕是妇人出言调笑时,她上臂紧绷的肌肉也显出来她并不像言语体现得那么轻松。

  至于那位老人,虽然不像这位妇人一样全身紧绷,可是心情也僵硬得很,全无其时飞刀息声的神采。

  “我的证据嘛,诸位往这张桌子底下瞧一瞧自然就知道了。”

  任舟拍了拍屋中唯一的那张桌子,桌子上仍然摆着陆振豪生前用过的碗和已经空了的酒坛。

  所有人都向桌子下看去,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天晚上任舟看到的,一些已经干透了的泥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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