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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匪下山

第二十章 野兔嬉戏,果木成林

女匪下山 万重青山 4261 2019-12-20 20:40:00

    “我只是看看花,什么坏事也没干啊。”褚齿驼着背,担忧他看出自己胸前藏了桂花。

  令山原本是想送送褚齿,追到柳桥不见踪影,料她不行能走得那么快,又折回府中找她,把这采花贼抓了个正着。

  “你回来做什么?”令山问。因为他不敢盯着褚齿胸部细看,所以倒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我听说后头有片桂花林,心里馋得慌,就过来看看咯。”夜色中,月光映得褚齿乌黑的眸子色泽熠熠,“令堂防贼防得厉害,领我出去的娘子不敢留我,我就自己来了。”

  听完她这番狡辩,令山微笑道:“我送你回去吧,这几年取消了宵禁,路上什么人都有。”

  褚齿看了他一会儿,点颔首:“好呀。”

  “原来这酒在你手中。”两人并肩走着,令山看了一眼她提着的坛子。

  “我可没偷啊。”

  “我知道……你这次不走屋顶了?”

  “你个憨货,今日是中秋,所有人都仰着脖子望天上呢,走屋顶……”褚齿撇着嘴笑。

  令山也随着她笑:“我带你走近道吧。”

  二人走了不多时,令山总嗅到一阵隐约桂花香,寻了一路,发现是褚齿身上的香味:“都出来吹了许久的风,你身上怎么另有桂花香?”

  褚齿一本正经告诉他:“女人的头发又厚又多,十分吸味道,很难散的,你不懂。”这明白是欺负令山不懂女人,老实人令山若有所思点了颔首,以为虽然头发一样都,但女人的就十分纷歧样。

  “那个叫仲卿的人是你家客人吗?一直住在你家?”褚齿故意挠了挠眉毛,冒充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我母亲的朋友。”令山只简朴答道。

  “哦。”褚齿简略答道。

  知道他不愿多说,多问只怕会袒露自己,褚齿不再说话。二人缄默沉静着并肩越过柳桥,越过青石小径,越过一座座花灯,一路只有缄默沉静和如影随形的月亮,直到遇上那座荒园,气氛才突然紧张起来,那是褚齿被令山两掌打趴下的野屎集散地,也是令山生平第一次踩到屎的地方,两人都心有戚戚焉。

  一阵尴尬的四目相对后,二人哑然失笑。见令山欲言又止,褚齿心中疯狂默念:千万不要和我致歉。她不想在未来杀他时于心有愧。

  “对不起,之前打伤了你。”令山灼热目光看着褚齿。

  “是我跟踪你在先,江湖如此,交战就要做好死的准备,何须说对不起。”褚齿懒懒答道。

  “我说的不是这一桩,是小黑的事。”

  “那你真是个禽兽,和你娘一样。”褚齿绝不留情。

  “你这么讨厌我娘?”令山知道是他母亲自作主张把褚齿请来,又给她泼了冷水,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忍不住去想,如果未来褚齿真嫁给他,家里会不会闹得鸡飞狗走。

  “要是我说你娘有多讨厌,你肯定不信,你该上西宅问问那些奴婢去。”想到此处,褚齿不禁愤然,“你可知来你家做奴婢的都是什么人?周围县郡的灾民,穷苦人家的子女,在你们跟前畏畏缩缩做牛做马,好好的人,在你们家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在我家有饭吃,有衣穿。”

  “是啊,因为一口饭一张床,就要在你们家受尽白眼。有几多人真心愿意做奴隶呢?又有几多人是被卖过来的?”褚齿叹道,“你知道这些穷人怎么来的吗,还不是因为大裕国有你……”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褚齿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算了,不说了。”

  今夜令宅一行算是让褚齿开了眼,除了极尽奢靡,她还看到无尽悲凉。她在鹿归寨时,和各色人等生活在一起,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曾经家中穷得不剩一粒米,也有许多人曾被乡绅强权压榨诬陷,匪寨子再龌龊,至少人人平等。

  鹿归寨的匪自称为义匪,只劫恶富,偶尔济贫。准备吃掉令山所带的那一支商队前,沉老爷子也做过了视察,但他没将底细告诉褚齿和沉眉,只说那一批货是某个朝廷要员滥用私权,私底下做的买卖。

  沉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说大裕国看似繁盛,其实里面已经烂透了,那些大员巨贾吃的就是平凡人的血肉,他们吃得太饱太胖,抱团高高地聚集在弱者的头顶,越垒越高,总有一天要倒下来。不管外头如何闹,弟兄们只需守着鹿归山,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别和那些鸟人掺在一起。

  纵然褚齿把令雨认真心朋友来看,但在她眼中,令家也是那些鸟人中的一份子,抢人地、杀人怙恃,逼得人家子女卖身为奴,如今又狂言不惭地说自己养活了那些奴婢。

  霓裳楼歌声阵阵,花灯饰得整座楼就像一个大灯,光照得周围亮堂堂的。两人才到霓裳楼下,里面几个老妈子冲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岭南客,榕榕等你很久了。”

  “褚郎,鹅黄女人想你呢。”

  褚齿朝令山道:“多谢相送,前面不远就到了,我自己回去吧,免得邻里街坊说闲话。”说着扒开人群,急遽离去。

  令山察觉到褚齿突然情绪不佳,却不知何以,看她走远了,转身径直进了霓裳楼,不用说,寻榕榕去了。

  其实二人走来时,是榕榕远远瞧见了,才叫老妈子出来揽客。厥后看到褚齿独自离开,只有岭南客进了楼,不由得怅然若失。

  ……

  ……

  晚间清祀独自回家,翻墙过来不见褚齿踪影,只见蛮蛮子和一桌酒菜。

  蛮蛮子道:“没心肝的工具,叫令家人邀去赏月了,只派了个不懂事的丫头过来通报。咱们爷孙自己过吧。”

  褚齿进门时,两人正聊着肃亲王府的破烂事,喝得满面红光。蛮蛮子把他从李婶那里听到的消息拿来向清祀一件件求证,无外乎什么肃亲王喜欢王妃臭脚,他们两个的长女被齐王李游甩了云云,每确认一个,他就美滋滋咂一口酒,听到李静缠着清祀不放时,自得的眉毛耳朵都跳起来了。

  未曾想到清祀会真的回来,褚齿又惊又喜,龇牙咧嘴笑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清祀?!你还真回来了。”

  三百两银票似乎在眼前飘过,但见到褚齿的喜悦冲淡了那点隔膜:“你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哼,外头的手艺哪有我做的好。”蛮蛮子一脸忿忿不平。

  “是是是。”褚齿讪笑着入座,把酒坛子磕在桌上,“瞧瞧,给你的。”

  蛮蛮子抱过坛子,闭眼用力吸了一口,闻出味儿了:“好香!御贡的西域葡萄酒,我在李婶家喝过一勺。”说着赶忙开盖,催清祀把他碗里剩下的喝了,立即倒了小三碗。

  “你衣服怎么了?”清祀注意到她的胸脯……今天出奇的鼓,形状另有些怪。

  见清祀双眼亮晶晶看着自己,褚齿从怀里掏出来那枝桂花,花粒儿都撒到酒菜里了,她把桂花塞给清祀:“香吗?这是送你的。”清祀膝上也落了几粒。

  马上一阵花香盈满院子,清祀也像蛮蛮子那样用力吸了一口气:“好香!”

  此时的褚齿天真烂漫,清祀看着她,似乎又回到青陵城明亮的夜光下,那时候的褚齿也是这样天真可爱、无忧无虑。褚齿被他看得脸上发烧,不知是酒照旧走路热了。

  蛮蛮子嘬了一小口,又嘬了一小口,才美滋滋道:“算你懂事,十二郎也有礼物送你,他以为你会晚归,工具存我这儿了。”

  “我也有?!快给我!”褚齿兴高采烈。

  蛮蛮子将手伸到椅子后边去捞,那是一只方形雕花铜盒,盒锁遮盖着一粒红玛瑙,褚齿看见了,一把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掀开了盖子:里面躺着一个眼熟的草木簪架,一支银鎏金发簪,一只白玉簪。

  她面色一沉,拍合盖子,将铜盒放到桌上:“我不要。”

  “别啊,饭桌都是油……这……簪架是土了点,这簪子不是挺漂亮的?”蛮蛮子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腿肉,说话含含糊糊,但听得出急切。

  清祀被她吓得愣了一愣:“簪架是我亲手做的……那日我看你桌上没有……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换你喜欢的。”

  “你给所有女人都送过吧?索性开个簪架铺子,逢人就送一个好了,这样的工具我不稀罕。”褚齿气鼓鼓就站起来,直往屋里去了。她躲起来并非因为恼怒,而是羞愧,愧于自己小肚鸡肠,竟然和芫桑争风嫉妒。

  见清祀一脸茫然,蛮蛮子生咽下了那块鸡腿肉:“那簪架你是不是也给芫桑送过?”

  清祀点颔首,十分不解:“你怎么知道?”

  蛮蛮子露入迷秘笑容:“我会算卦。”他说着把跟前一碟糖藕酥挪到清祀跟前,这些藕就是褚齿从清祀荷缸里薅的,她去了一趟隔邻,回来就对镜贴花黄,蛮蛮子知道她自然是进了芫桑房间,且在那儿遭受了极大的心灵震撼。

  “这糖藕味道不错。”蛮蛮子说着朝褚齿房间使眼色,附耳对他说了一些话。

  清祀拿着糖藕来敲门时,褚齿正坐在梳妆台前气鼓鼓地抹眼泪。她擦了泪,用力把门拉开,板着脸道:“我知道我有毛病,可你要是想骂我,就给我滚开。”

  清祀反被她逗笑了:“憨货……嗯……你别恼了,之前芫桑诉苦簪子太多,我就试着随手做了一个,谁知她特别喜欢,说比市集上卖的还管用,我心想你肯定也喜欢,就做了一个送你。”

  这语序是蛮蛮子教的,若按清祀正的逻辑,他只会万分恳切道:因为那簪确实是个不错的工具,女孩儿都喜欢,所以也送给你一个。听起来本意未变,其实重点变了。女人要的不是“因为此物好,所以送给你”,而是“因为你特别,所以送你此物”。

  褚齿抓了一块糖藕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红着眼望向别处,她心里已经认错了。

  “别生气了。”清祀抿了抿嘴,宠溺笑道,“今天芫桑告诉我,你为了三百两就把我卖了,我都没生气,真的。”

  “砰!”门关上了。

  因事情发生的太快,关于门被用力关上前的画面,清祀只或许记得有褚齿的眼中发出阵阵狂怒恶寒,另有半块糖藕从空中摔在碟内,拖出一抹油花。

  清祀沮丧地回到桌旁,蛮蛮子拍了拍他的肩:“无碍,年少无知也算清澈可爱,等你像我一样世故时,你也老出油了。”

  月轮高挂时,清祀摇摇晃晃回肃亲王府了,蛮蛮子也喝得酩酊烂醉陶醉,他把碗碟一气搬到厨房堆着,桌椅拖到檐下,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褚齿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她脑海里升起无数拥挤的泡泡,无数难以解答的问题,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件小事生气。

  月光在屋中映出一方白,褚齿从枕下掏出《上乘武功》第三乘,她侧躺着,借着月光重新阅读其中的内容。这几张纸中住着和她相似的灵魂,和少年时床底的糖罐子一样,像是她的秘密朋友。

  阅罢最后一颗字,褚齿忽觉周身热血奔流,额角冒汗,掀了被子也无济于事。“都入秋了,怎么会这么热?”褚齿嘟囔着摸了摸额头,并未觉察异样,索性脱光衣服并掀了床单,赤身躺在凉席上。

  一刻钟后,她浑浑噩噩起身,光脚走到院中,立于月下,那些纸页发着白光飘浮起来,围在她四周摇曳,纸上字也跳出来,化作一颗颗墨点,四散在空中,院中被照得亮堂堂的,宛如白昼。

  纸中招式已熟记于心,褚齿闭目运气,周身渐觉凉爽,恰似浸入一片明净湖水中,再睁眼时,天蓝水碧,湖光山色尽收眼中,湖中有群鱼翕动,岸边野兔嬉戏、果木成林,这是书中境界。

  褚齿运气抚掌,只觉得真气自体内贯出,可在掌间变化自如了,她立即向水面击出一掌,水波突然一震,一条大鱼自海浪中一跃而起,落下拍在水面。《上乘武功》所言不虚。

  是夜,褚齿重回鹿归山野林中,捕捉了肥美猎物数只,摘了多汁鲜果数兜。阳光强烈,树荫晴柔,她挽起衣袖与裤腿,坐在小木屋前将猎物剥皮去脏,用竹签穿好,一串串挂在树枝见光的地方。

  河滩空地上生起一个小火堆,搭起木架,炙烤一块猄肉,烤肉香气顺着河流一路奔去。她吃饱喝足,躺在河中晒太阳,任由河水把她冲远,又奋力游回来。日光颜色变得金黄时,她躺在河滨,四仰八叉,悠闲地吃果子。

  这是那个木屋里吃烤山鼠的女孩梦中的世界。此时褚齿是幸福的,像冬日包裹在暖阳里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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