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之中，众人仰头望着头顶的那两道身影，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良齐更是老泪纵横，苏焱逝又哭又笑，哭的声音很大，笑的声音也很大，丝毫没有一个无岸境修行者的威仪。无论他们再怎么信得过时光，十年不见踪影，内心深处也总是隐隐有欠好的想法，如今终于得见，叫他们如何不激动。
刚刚只是有传音入耳，他们还能保持镇定，如今见到本人，什么鹤龙舟孟剑梁，早就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老奴给少爷请安了，”公良齐此时就像是世俗间身形佝偻的老人，慢悠悠颤巍巍地双膝跪地，对着时光便连磕响头。
“禁绝跪！”时光高喝一声，脸上却尽是笑意，隔空一指便将老齐扶了起来。“即是圣人都不值得跪，况且你我照旧朋友。”
朋友二字说得特别有力，像是一把锤子砸在鹤龙舟等人的心上。
时光与李戎徐徐落下，然后他正正衣襟，对着聂风霜深施一礼，“门生时光见过师尊。”
聂风霜先是一愣，没想到这位全天下一手数得过来的修行者，竟然还会认自己这个老师。随即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才气做出来的事吗？这是他能有此等修为的基础，这是他的道！
“快起来，”聂风霜还以一礼，对于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修行者来说，这点礼仪尊重是应该的。
邱思博觉得眼睛和腹中有些隐隐作痛，因为泛起在视线中的人，是那个曾经破了自己剑器的师弟。
贺诗眼中含泪，看着那个少年，不敢相信又十分愿意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
直到此时，众人才从惊愕中转醒，眼神颇为庞大。按理说，这个绝顶修行者乃是衍天道门生，看到他还在世，他们本该兴奋才是，可真实情况是，他们自己能不能在世还两说。
只希望圣上此时就在山中。
时光歪着头张开双臂，与苏焱逝和公良齐抱了一下，等到再转过头时，已经面若冰霜。
他身后即是苏焱逝二人，再往后便已到峰顶边际。身前的诸位圣卿，正以忌惮的眼光望向自己。
最终，照旧何青胆子最大，又自诩与时光无冤无仇，才勉强笑道:“还在就好，还在就好……”他很好奇，却没有问出来，死而复生的招式要么是不传之秘，要么听也听不明白，便没有继续坚持。
时光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转头望向孟剑梁，寒声道：“大圣卿从哪学来的，还什么圣卿不能错。天下都能错，圣人也能错，什么时候圣卿这么特殊了？”
孟剑梁心神一身模糊，闭上眼睛沉声道：“莫非你以为，我衍天道现在归你所有？”
“我也是衍天道门生，”时光冷笑一声，“圣人不管我，难道你要管？”
场中一片死寂，孟剑梁又哪里管得了他，只是想尽量请出圣人而已。
时光见他不说话，接着道：“圣上不讲规则，外貌上看起来跌宕不羁，实际上最讲原理，否则玄门为何会被灭？到你们这可好，世俗间此外工具没学会，却是学了些党同伐异的手段，可笑还自诩为道。”
“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几个呼吸之后，孟剑梁长叹一声，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众人闻言也都是一脸颓然，他们没想到，身为还很年轻的修行者，这就已经被子弟顶了下去。
只有鹤龙舟，脸色涨得通红，目眦欲裂地看着时光。
“鹤师兄已经当上圣卿了，照旧那么小肚鸡肠，善于在人前丢脸。”时光看他越来越起伏的胸口，轻笑道：“我知道你不平，来，把你的不平都说出来，我给你这个时机。”
鹤龙舟啐了一口在地上，极为粗俗地吼道，“他娘的……凭什么你的原理才是原理，我们万事皆以实力为尊，凭什么就不是原理，这天下要围着你转吗？你的原理基础行不通，十年前不行，如今更是不行！”
鹤龙舟最厌憎，也是最瞧不起时光的一点，就是他明明身为修行者，却非要将世俗中的普遍原理拿出来用，宗门凭什么要按凡人的意志做事。
那一声吼叫动用了元气，震得惩戒峰嗡嗡作响，震得贺诗等门生面色苍白。
时光点颔首，“那，接下来我用你的原理，你说怎么样？”
鹤龙舟一愣，接着便像是什么漏了气，胸口一下子瘪了下去，脸上再也没什么光泽。
落笔观现任观主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两难”。
左右为难，上下为难，进退两难，简陋都是在说两边的选择都有希望，都可能得利，又都可能步入深渊，于是便寸步难行直至困在死潭。所以，观主的名字叫作两忘，世上唯有能无视两难境地的人才气超脱，才气站在天上。
而鹤龙舟此时，即是被死死地困住，踏出任何一步都是死路一条。
什么样的原理才算是原理，时光任由他选择。是像时光一样遵循世俗间朴素的看法，那即是以直报怨，以眼还眼，那他即是死路一条；照旧像山中的规则，不认对错只凭实力只凭喜好，那他连现在思考的时机都没有。
所以鹤龙舟选择都不选，而是准备跪在路上，等着堵路的人把他捆起来抬走，或者搜刮洁净扔了。无论他再如何面目可憎，再恼恨不平，再屈辱难当，也只能老老实实背负双手跪在地上。
他蓦地抬起头，一改颓色朗声道：“此事是我鹤龙舟错了，”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松，很自然，似乎忘记了适才愤慨激昂的样子，眼中那一抹有些诡异的怨气也消失不见。
时光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这些年照旧第一次见修行者认错这么痛快的。
鹤龙舟变得洒脱坦然，倒是显得其他皱眉的圣卿们很不洒脱，很不坦然。
“很好，”时光点颔首，“你刚刚想杀苏焱逝的事情我不再管，现在我们来说说你诬陷他的事！”
跪下可解两难，前提是有人给选择。
峰顶一片寂静，众人心头那股躁意又涌了上来。
“又来了，得理不饶人……”孟剑梁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