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十日开始,九安城的黎民越来越多,怨气愈发凝重,时光便感受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到了今天他甚至无法凌空而立,这时他便知道,如今是真的无人能救他了。
他也不能逃,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此时也逃不出观主的掌心,早晚会被送回九安城。
“还真是众矢之的……”时光喃喃自语,纵使看得够通透,可亲眼见到全天下的人都希望自己死,照旧会有些惆怅。
从临安大道一路被逼至此,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没有人敢一步迈出,但人群照旧一点一点迫近。
难听至极的咒骂声不停在耳边响起,时光眼皮微颤,看见了那个无为城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少女,崔月婷。
突然,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在无为城自得之时,可曾想过有今天,时光!”她冷冷一笑,“我更想叫你,通玄!”
她眼看着时光行动变得极其缓慢,或许已经有些听不懂这话中的寄义了,不禁微微摇头。
却见时光稍稍直起身子,抬起十分极重的眼皮,接着苦笑一声。
“你报得了仇,却解不了恨。”
崔月婷闻言一愣,然后咬着银牙,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死惠临头还这么嘴硬,你这种人活该天诛地灭!”
她很清楚,确实如他所说,解不了恨。这恨来得不正,她和天下黎民纷歧样,从小生活在大城崔府之中,基础没什么怨气,而当日在天缺角亲眼见着时光无奈脱手,也知道作噩降临基础怨不得他。
而当初在崔府,留爷爷崔央一命已算网开一面了,只是她的心魔始终放不下而已。
再次望向时光的眼睛,那里没有任何情感,这样的眼神,即是天底下最大的讥笑。
崔月婷转过头去,看见身边的年轻男子手中握剑,她猛地伸手,将那柄剑夺了下来。
锃的一声剑鸣,淹没在咒骂的浪潮中,她在杨令郎惊骇的目光中,一步窜出人群,剑尖直指时光。
这一剑速度奇快,丝绝不逊色于林灵,一息之间便已来到时光胸前。
“杀了他!”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响起。
时光像是咳嗽一般吐出一个“滚”字,猛地挥手。
嘭!
崔月婷应声倒飞出去,砸中人群。力道之大,有四五人就地死去。
人们惊恐地看向那几个满身是血的尸体,有人甚至吓得丢了手中的棍棒。
一开始他们以为有安都军或是修行者押着时光出来,结果基础不是这样,尽管这年轻人在他们眼中步履蹒跚,虚弱至极,可他究竟是修行者。
最前面的人群马上平静稍许,不外片刻后便响起比适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怒骂。
他们突然发现,那年轻人袖子上已经被血浸透,整小我私家更是有出气没进气。
“哈哈哈哈……”便在此时,凌空而立的肖霄放声大笑,“时光!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区区凡人便能伤到你,现在你怎么反面他们讲讲你的原理了?”
他一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般传到下面,那些已经要冲上来砍杀时光的人马上停住身形,不敢向前一步。
时光艰辛咽下嘴里的血沫,感受嗓子里有些甜,有些痒。
“肖令郎可真……真是自得啊。”他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刻,肖霄再也感受不到心中的不忿,再也不会因为时光的一句话便怒火冲天,道心不稳。
“你那些朋友呢,李戎,苏焱逝另有你那个老仆人都哪去了?你曾经身为修行者,以平等身份看待这些俗世凡人,如今怎么一个替你说话的都没有?”肖霄痛快酣畅至极,越说越兴奋,到最后几句话时声音中都掩饰不住笑意。
时光没有回覆,只是抬起头看看天上那些修行者。
那里的每一小我私家,似乎都曾视他为生死大敌。
伽蓝道释怀双手合十,眼睑低垂,声音无喜无悲,“道宗在上,时施主可曾明悟了众生皆苦的真意?”
依旧没有作答,他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步染双手背负望着脚下,眼神与凡人无二。地上那个站着的人,已经不值得他多说一句空话。
明雪峰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黝黑的脸上闪过一抹苍白,然后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时光。
豪翰,元辉,向南都没有泛起,曾经与时光关系不错的修行者只来了壹凡一人。
年轻一辈来了不少,更有各宗圣卿傲立当空,他们隐隐能感受到,远处有十几道气息压制着此地,那是圣人气息。
突然,人群中又冲出一人,崔月婷再一次提剑刺来。
一人动,数人动,那名曾经的刽子手孙朴速度丝绝不逊色崔月婷,一步上前高高举起宝刀。
无数石头向中间砸过来,更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手握无柄短刀叫喊。
喊杀声震天响,没人顾及耳朵生疼,密密麻麻如蚁群般向中间疯狂拥挤,局面杂乱至极。
青凤长街突然飘起一股死亡意味的恶臭,就连天上的大修行者们都不由皱眉。
轰!
棍棒刀剑砸在时光满身上下每一处,他猛地一跺脚,死亡便从周身向外蔓延。
一下子便有数十黎民筋骨尽断,鲜血飞溅,惨嚎恸天。
“啊!”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怎么还不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啊?”
“天诛之人,天诛之人……”
“咳,咳……”时光喷出一大口黑血,死死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无数人倒地,场中泛起一丝空隙,他便要往旁边挪动。
可此时所有人已经杀红了眼,基础不知作甚恐惧,立刻便有人堵住漏洞,继续向时光围去。
他已经酿成一个血人,玄青色道袍本就是灰色偏黑,如今血浸染全身,更是黑得有些发亮。
又有几十把刀插进他的身体,他再也无法支撑,堆坐在地上。
天上众人看着他这幅狼狈模样,神情各异,或痛快,或冷漠,或嘲弄,或怨毒……
时光不管周围刀剑棍棒,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徐徐抬起头,口中猛地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想看我的笑话,就别走了!”
他猛然抬手,直指苍穹。
轰的一声震天巨响,一道横贯百丈的剑气冲天而起!
大地震颤,空气似是被燃烧一般不停扭曲,周围黎民的身体瞬间便被灼得通红,哀嚎连连。
“欠好!”
伽蓝道圣卿了宿只是闪过一丝念头,便觉脚下一凉,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满身寸寸崩碎,消散在天地间。
如此死去的无岸境尽修士足有二十人,他们到死都没有想到,时光怎么会还留有一剑?
更有年轻一辈被震伤震废,他们亲身感受到时光的一剑,才真正明白他的可怕。
“好,好恐怖的一剑,”白斋喘着粗气,很不愿意想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俗语,却不得不认可,即是刚刚那般模样的时光也远不是他们能够搪塞的。
“走!”步染左臂被斩,连忙大喝一声,向山门飞退。谁又能保证,时光只剩下那一剑?横竖落笔观批言,他今日必死无疑。
肖霄心中狂跳,那一剑就从他的额前三寸处一闪而过,怎能不令他心惊肉跳。他咬牙切齿地看了时光一眼,向天山飞去。
便在此时,时光突然大喝一声,“壹凡兄,杀了我!”
壹凡皱眉,满身不住地哆嗦。
“杀了我,我不想死在这群人手里!”这一声已经不如之前响亮了,甚至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壹凡看着时光的眼神,一咬牙,猛拍眉心。
一道剑意凝于指尖,他扭过头去,对着时光隔空一指。
在外人看来,那道剑意极其普通,只有壹凡此时才气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天地规则,恐怕即是数位圣人亲至也拦不住!
那道极其普通的剑意瞬间飞出,落在时秃顶顶。
嘭的一声,那些还未远去的修行者猛然转头,便见时光的身影徐徐变淡,慢慢消融,像是化作一道光,一口气,一捧土,泯灭于世间。
这一刻,时光似乎都凝束起来,整个九安城瞬间鸦雀无声。
无论那些黎民看得见照旧看不见,他们冥冥中就是知晓,天谴之人,死了。
空气变得很浓稠,似乎邪遮又近了几分,一股无形的极重压在所有人头顶。
崔月婷面色苍白,她距离时光不外三尺,哪怕亲眼看着一个如神仙般的对头身死道消,此时心中也生不起什么痛快之意。
天下人皆是如此,大仇得报之后,一阵阵令人想要轻生般的空虚席卷而来。
罪大恶极之人,天谴之人死了,他们只能痛快一阵,接下来依然需要面对像九幽地狱一样的大荒年。
修行者铲除一位天下最恐怖,最格格不入的天才,可这世上另有赤霄宗这个居心叵测的宗门,另有步染这样不逊色时光的十八岁天才,另有剑阁这样蔑视天下规则的独立存在,另有白晓深藏的浅薄之地之密没有解开,另有那位真正可怕的观主。
过了整整三天三夜,青凤长街的人才彻底疏散,到了第四天黄昏,天下各地才开始他们那极其短暂的欢庆。
而壹凡,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已经破败不堪却无人修缮的青凤长街尾。
元临元年八月十八日酉时,壹凡徐徐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黄沙,一脸苦涩地轻笑一声:“这三尺黄土,够不够葬你的不甘……”
他话音落下,最后一抹夕阳隐入大地,卷走了天下间所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