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逶夷,你骗我!”
听得老人那句话落下,汤汤心头一惊,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踩到雷了,死定了。
四面八方旋风再起,汤汤只觉得眼前瞬间排山倒海,感应强大的旋风让她再次腾空而起,带着她横冲直撞,不知道拐过了几多弯,身体猛地一坠后,汤汤绝望地睁开眼,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鬼门关。
可当她定睛一看,眼前是一扇古老的大门,绿藤缠绕的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三个大字“闲人居”。
“我……我这是被,丢出来了?”
汤汤半天没反映过来,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云朵里一般迷糊。身后传来几声闷哼,汤汤吓得立马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下还垫着一个面目苍白的少年。
“冬生?冬生你怎么了!”汤汤一下跳起来,拍着冬生的脸说道:“我该不会是把你砸坏了吧!”
冬生睁开眼,眼里竟有一瞬间露出了一种看透生命的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别拍了……别拍我还能在世。”
汤汤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瘫坐在了闲人居门前的石板地上,回忆着适才发生的事情,四肢还因为太过恐惧而哆嗦不止。
“姑姑要我先设法激怒这个正殿的女人,又立马求饶服软,求她与姑姑一分高下,好有理由让她收我为徒。明明之前很顺利,怎么到了最后……照旧被她看出了破绽。”
“可是……知道了我一开始就给她下套,最后却又放过了我,这又是为什么?”汤汤抬头,望着那匾额上的三个字,念叨道:“闲人居……闲人居……”
随即一声苦笑,恶趣味地想着,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无聊到发慌吧。
在汤汤被丢出去后,老人重新闭上耷拉的眼,深深陷入到椅子中,整个殿内又陷入了往常的寂静中。
方窗外射下的天光一寸一寸缓慢移动着偏向,光影缓慢爬过殿内腐旧的木地板。殿内很寂静,这种寂静很沉闷,压得人心头发慌,可老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陷在椅子中,似乎与这墨色融为了一体。
寂静中,传来一声付托,恰似人夜梦中的呓语。
老人睁开污浊的眼,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寂静与往日差异,反而令她有些不悦。
老人想起了汤汤刚刚的话,那些话语在她耳边千般重复,挥之不去。
恰似许久之前,也有一个少年郎曾这么说过。
他说:“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是猪油蒙了心……您是日月难争的风范,怎么与我盘算,求您别杀了我。”
之后他又说过:“姐姐,世间万难,人心最难,你自是天人般的骄傲,又怎么不明白,一个王座,坐不下两小我私家。”
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就像夜色落在了眸子里。他常穿玄色的衣服,总显得人疏离难以接近,显得那双眼也越发幽深。
但每次见到她时,他却会立马绽出充满生机又讨好的笑容来,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恰似一混市井的小无赖。
厥后他越发恬不知耻了,他不叫她姐姐了,他叫她阿萱。
“阿萱,你真悦目,早上的时候悦目,午间的时候也悦目,生气的时候悦目,哈哈。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能遇见阿萱,真是太兴奋了。”
他总是这样对着她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见到了她。
“你真好,阿萱,你当配得上这世间所有,我希望我自己也在里面。”
再厥后他说了什么呢,老人已经记不太起来了,影象就像一扇大门,将他的故事远远关在了外面。
他说:“阿萱,你允许我了,你终于允许我了,我真是……太兴奋了!”
他说:“阿萱,今天的夜是金色的,以后也夜晚都将是金色的,我们在一起,以后都将在一起。”
那个少年爽朗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老人闭上眼,重重地关闭了回忆的大门。
……
汤汤将一口馄饨送入口中,还在追念着刚刚自己是哪一步出了纰漏,让婆婆知道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在骗她。又是说了哪一句话,让她最后保住了性命。
汤汤还未想明白,碗里的馄饨就见了底。
汤汤砸吧了下嘴,看向了冬生的碗。只见冬生立马端起手头的碗,一口将剩余馄饨全数吞了下去。
“要不要那么小气……”
冬生黑着脸放下手中的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汤汤身边堆叠的三个空碗。汤汤腆着脸嘻嘻一笑,把自己手里的第四个空碗叠了上去。
冬生:……
“喂,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要凝出一把长枪给我?”
汤汤看着冬生,他虽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问,但汤汤看得出他眼眸在微微闪动,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好奇。
汤汤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后,半天想不出来答案,明明自己就是下意识地做出一把武器,哪另有什么原因。可见冬生脸上露出的丝丝焦急,心中失笑,说道:“因为嘛,枪的形状最简朴……”
冬生期待的脸立即臭了下去,起身就要离开。
汤汤赶忙上前哄,拉着冬生又在街边小摊上坐下,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其实是因为早就看出冬生善耍一手好枪法,才会在众多武器中,选择了长枪。
冬生照旧个十二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世间有些人是天生的恬不知耻,被汤汤一嘴的甜言蜜语哄地心里舒服了,不再与她盘算,但脸上却依旧装作是冷冷的心情,说道:“算你照旧智慧的,我落家世代习武,枪法自是一绝。”
汤汤借机问道:“如何一绝?”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点上,原本惜字如金的少年,就跟开了话茬一般,开始滔滔不停地讲述枪的由来,派别以及自家枪法的特别之处。
汤汤看着眼中皆是色泽的冬生,只觉得在此时,冬生才展现出了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稚气与生机。冬生讲完了,才发现汤汤还一脸慈祥地看着他,想起自己刚刚的模样,默默喝了口茶把头撇向另一边,就像是在告诉汤汤,适才那个话多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汤汤笑了笑,觉得这孩子真是无比可爱,于是接着他的话茬问道:“那这么说,世上枪法最好的,非你们落家不行了。”
向来傲气的冬生听到这话,竟然摇了摇头,说道:“世上枪法一绝的,自是我们晟朝左一品参政兼骁骑营总都督霍却大人,他若说是第二,世上便没人敢称第二。”
“霍却?”汤汤细细地念着这个名字,觉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的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冬生点了颔首,说到这位总都督,冬生向来孤苦不羁的眼里竟然泛起了崇敬之情。
“这位大人是真真的枪法奇才,凭借一柄五尺金色长枪,站在那风云之巅,便可守我晟朝领土不容侵犯。我从练枪之初就一直以他为目标,今后如若能进他麾下的骁骑营,见上他一面,今生即是无憾了。”
又是骁骑营,自从汤汤入世以来,骁骑营这三个字险些无时无刻不泛起在她身边。在与莫靖安采草药的山上,在京国都的朱雀大街上,在摘星院的考核上,骁骑营这个词,已经在汤汤的影象里落下了重重的一笔。
骁骑营,究竟是什么地方?
冬生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队里了。
汤汤赶忙追上去问道:“冬生,宫城巡守的纪律应该很严格,你在外头呆了这么久再回去,真的没事吗?”
冬生身子顿了顿,最终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眼中似有微动,但依旧冷言说道:“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用这么担忧的声音,不外是打几板子。”
汤汤被冬生这傲娇的脾气逗得心中一片宠溺,笑着去追冬生,用手狠狠地搓了搓他的头发道:“好呐我的小男子汉,你什么都不怕。”
冬生厌烦自己的头发会被这个女人揉乱,但却没有躲避,任汤汤揉完他的头发,给她翻了一个白眼,径直往宫城里走去了。
秋日的风,已经徐徐有些凉了,卷着柳树落下的叶子,落了一地的旧金黄。
汤汤望着冬生的背影,悄悄地叹息了一口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