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午后,便见一马急纵于市,马上骑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剑眉微挑,面若桃李,却硬生生的生出一股英劲儿。来人不是别人,这是当年那个被云姕烑救下的小小孩童。
“吁!”云初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绳扔给门口的亲兵后便拔出剑、提着剑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府里。门童正想上前谄媚的说上几句瞥见她的心情便生生将话卡在喉咙里,再低头一瞥她手中冷光闪闪的剑,更是吓的一个机敏!
“女人这…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走开。”云初见他挡在身前,很是急躁,不耐的语气更是让那门童很是惊慌。
“云初女人,这…这可是王府,你怎可…怎可…”怎可如何?佩刀前行?
“我说,滚,开!”门童那正要劝阻的话就这么被咽了回去,目光呆滞的看着她大步离去,那错身而过的眼神让他遍体身寒。
“发什么呆!还快去叫梨婶!”身边的老妈子见他吓傻了,忍不住推了推他道。
“啊?哎!对对!”反映过来后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道:
“梨婶!梨婶!”
梨婶正在厨房忙着准备吃食,听得有人唤她,便从窗户那探出个头来,见是时常来偷食的小厮,便笑道:
“别喊了,这是饿了?还会没好呢。”小厮站在窗户底下,气喘吁吁的说不上话。
“这是怎么了,你急什么!”
“我…那…哎…”
“你喘匀了气再说,不急。”
“急…我急啊…那个…女人回来了。”
“谁回来了?”
“云初,云初女人回来了!”听到自己女儿回来了,梨婶兴奋的跟什么似的,立刻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随手摘下身上的围兜,搓了搓手,开心道:
“云初回来了!哎,那我这就去看看,你帮我看下火啊。”说着便将手中的围兜塞给他,转身快步往外走。
“梨婶,你等会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怎么了这是。可是不方便?”
“不是不是,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是您家女人,你赶忙去看看!了不得了!”听他如是说,梨婶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受伤了?重不重!”
“什么受伤,我看她提着剑往王爷书房那去了!您赶忙去看看!”
“提着剑?”梨婶一愣,有些茫然的看着小厮道。
“是啊!您别发呆了!赶忙看看去!可别出什么事!”说着推着她往外走了走,梨婶这才反映过来,快快当当道: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就快快当当的跑出了院子,小子抹了把头上的汗,累瘫在地,喃喃道:
“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这都什么事啊!累死我了!”
梨婶气喘吁吁的赶到云赪燚的墨合苑,便见云初剑指云叔,吓得她一时肝胆俱裂。云初见她来了,皱了皱眉道:
“娘,你怎么来了?你先回去!”
“小伍,你这是做什么。”
“您别管,先回去。”
“你别厮闹。云管家,小伍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
“你生了个好女儿啊,吃我云家的住我云家的,如今这是翅膀硬了啊!”
“这…”
“你闭嘴!”云初听他说话,便怒火滔滔而来。
“吃云家住云家?你说的没错!救我的人是你吗?这偌大的家财是你挣得吗?这云家的牌匾是你赢来的么!你不要你的脸,我还替你怕羞!”
“你放肆!”
“小伍,不行乱说!”
“娘!我没乱说!人家都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人…”话还没说完,便见云赪燚负手而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眉峰紧皱。
“这是闹什么呢!”
“王爷。”梨婶听得云赪燚的声音,回首便见他站在自己身后,赶忙道:
“王爷,小女不懂事。”
“娘!”
“云初,还不把剑放下。”
“我不。”云赪燚看着她倔强的心情,烦恼的揉了揉眉心。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随我进书房。”说这边越过几人,漫步走向书房,未听得她的脚步声,只得回过来,叹了口气道:
“进来再说。”又见梨婶眼巴巴的看着,那眼神,满是担忧。
“梨婶,你先回去,没事的。”听他和梨婶说话,云初看了看梨婶,忍了忍,终是将剑收了回去,插进了剑鞘,转头对她娘道:
“娘,你先回去。”
“哎,你好好说,别乱来。”说着便一步三转头的走了出去。见她离去,她才回首看向二人,云赪燚无奈道:
“进来吧。”说着便率先走了进去,云初瞥了眼云叔,冷哼一声,快步走了进去。云叔叹了口气,也随即跟了进去。
云赪燚看着站在桌前的二人,见二人都不说话,便看着云初道:
“说吧,才回来欠好好休息这是闹什么。”闹什么?这话她一听就来气。
“闹什么?我以为你派我出去是有什么急事,迫切火燎的。敢情是想调我出去?”见她如此恼怒,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云赪燚都有些惊奇。
“这件事,是我的差池,和云叔没什么关系,你冲他发什么火。”
“你是王爷!我岂敢!”
“你,哎,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
“好,你要心平气和,那我来问你。”说着便将矛头直指云叔,道:
“这几年您老做了些什么?”见云叔低头缄默沉静,她又道:
“这会装什么哑巴?不是要心平气和的说么,我现在心平气和的问一问您,当年救云家的是谁,帮云家的是谁,出谋划策的是谁,死死支撑的又是谁!说要给您养老送终的是谁,教你孙子念书写字、能文善武的是谁?”
“我换个方式问,说对她心存谢谢的是谁,利用她算计她的又是谁?心平气和?您老人家倒是心平气和的回覆我下!”
“云初,你过了。”云初锐利的目光突然射向云赪燚,云赪燚一愣,他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目光,是严寒,是失望。
“不是您说的,让我好好说么?我就想问问云叔,这刺杀的主意,您知不知道,可有阻止过?”
“云叔,您是老人,郡主一直很信任您,对您也尊敬,奴婢斗胆就想问一句,您的良心,不会痛吗!”不知道为何,云叔原本坚定的心,却在云初的几句话下有些动摇,他一直告诉自己没有错,他一直都是忠诚的,只是忠诚的工具不是她,可是这几句争锋相对的话语却简直让他哑口无言,他确实有愧,不知为何,那苍老的身形突然有些伛偻。
“这些年郡主待你如何?你又如何对她的?争权夺利时候将你们将她当立室主,有权有势了你们就想着夺她的权,断她的羽翼,你们想要,她就给了,你们想让她离开,她就走了,那你来告诉我!你们还想要什么?她还能给你们什么?命吗?”
“云初!”
“奴婢在!”说着便狠狠跪倒在地,头也不抬。
“王爷。老奴,先退下了!”云赪燚看着云叔伛偻的身形,听他疲惫的嗓音,终是摆了摆手道:
“去吧。”待云叔走出书房,云赪燚才看向底下跪着的云初道:
“你为何不问谁下的命。”
“奴婢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知道,那小我私家是我。”见她不反驳,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
“云初,你不敢对我发怒,便把炮火瞄准了云叔,云叔虽然…但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筹谋些什么!但是你计划牺牲郡主!”
“我没有。”
“你有。”
“我…”
“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牺牲她!你利用她对你的好,你明知道她不会拒绝你,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可是这次,你实在太太过了!”
“你…”
“你就没有想过,算无遗漏是多灾的一件事!万一…”
“没有万一!我准备了人的!云虎他们带人去的!不会真伤了她!”突然想到她照旧受了伤,有些委屈道:
“顶多…顶多是些轻伤,阿姐不会怪我的,我也是为了云家。”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云初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小时候,郡主让我陪着你,所以我们险些一起长大,我看着你阴谋算计,看着你步步为营,你不是为了云家!你想要登顶那张龙椅!”
“你放肆!”说着便见一砚台狠狠的砸向她,她本可以避开的,却不躲不避,扔由它砸在自己的额头上,马上血流如注。
“你…”
“你想要的她都绝不犹豫的给你,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你可知,人心是会凉的,终有一日,你会失去她。”
“乱说,阿姐不会的。”
“我替她不值。”说着也不等他说什么,便徐徐走向门口。
“你要离开云王府?”
“不,我不会,临行前,我允许过她,这一生都陪着你。”云初脑子里莫的想起那个女子的面容,那女子的一生都像困城,为他们支付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全是利箭。
“雏鸟尚知反哺,羊羔还懂跪乳,你太可怜了。”
“小伍…”
“我替你,感应悲痛。”说着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门外正在扫除的丫鬟们见她那被血污弄花了的脸,吓得花容失色,她只是淡淡的瞥了几人一眼,众人便吓得收了声。她却只是随意的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绝不在意的大步离去,而这个疤,陪同了她往后的无数岁月,也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他曾做过什么,伤过什么人。
云赪燚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当目光扫过地上那碎了的还沾着她鲜血的砚台时,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入夜,梨婶在她屋里给她的额头上药,心疼的生怕手中弄疼了她。云初见她泛红的眼眶,笑了笑道:
“娘,我没事。”
“你说说你,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惹王爷发那么大脾气。”
“娘,你不懂。”
“好好好,娘不懂。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奴婢,那是王爷,你怎可与他置气。”
“娘,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是啊,那你更应该对王爷和郡主好啊,怎么可以闹脾气。”见她娘不懂,云初也不想再说些什么,只是慰藉她道:
“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这才对!哎,你这额头,日后怕是会留疤了。”
“无妨。”
“啊,我想起来了,以前郡主给的药另有,似乎给过祛疤的,我去找找。”见她娘起身就要去,她才想起来,其时她还曾笑着对她说,女子容貌很重要,要她多照顾自己些。
“娘,不用找了,用完了。”
“用完了?”
“嗯,那我再去问问府医,看有没有其他祛疤的良药。”
“娘,这么晚了你照旧早些休息吧,这不碍事的。”
“你这孩子,女子容貌可不是小事,你也不小了,日后若要嫁人,这留疤了可就欠好了。”
“嫁人?”
“是啊,这可是大事。”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云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更觉心酸,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女子早就过了该嫁人的年纪,却一直孤身一人,甚至没有人想起来要问一问她,她日后要如何?那般美好的女子啊,终不外也是这旋涡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的上的疤,这一刻她决定要留着它,留着提醒自己,人心难测。
而现在左相府,左相夫人给二人端上点心便漫步走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爹,您觉得我该允许?”听到方文华的声音,左相并没有立即回覆,捋了捋髯毛,缄默沉静了会儿才道:
“嗯。允许她。”
“可是…这风险也太高了些…”
“你以为我适才不说话是在想什么,算得失?”听他这么问,方文华倒是纳闷了。
“难道不是?”
“这几年你是上进了不少,但和人家比,你只能算个毛头小子,还差的远呢!”
“爹,你什么意思啊?我…”
“你什么你,不要不认可,这些年你在禁军营里学了不少,她也确实帮你不少,从小兵一路升到现在,并不容易。”
“我…我又没说不帮。”说着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啊,适才我也不是在算得失,我是在想,这次的酬金她计划给什么。”
“给什么?”
“你个傻子!哪里来什么风险?这么多年下来,你都没摸清她的门路?”
“门路?”
“哎,朽木不行雕也!笨!”
“我…”
“禁军统领是云子衿,现在执掌兵权的是她弟弟。云子衿这些年来随处帮着她,知道了能怎样?不帮她就不错了,起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没发现么,在她这,他没底线。”
“然后呢,被她弟弟抓到了又能怎样。劫狱,照旧劫的那两位,抓出来可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怎么的,他云赪燚还要自己提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大义灭亲?”
“你再看看,另有没有人能去密告,那厉害的两位都在大牢里蹲着呢,就剩下个小的,照旧个没娘的,那才多大,屁大点能懂个屁。”
“哎?这么说,似乎还真是。”
“……”听他这没什么建树的话,他简直能被起了个仰倒。
“爹,那您说她这次能给我们交流什么?”
“嗯…这我还没有想到。”
“您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我又不是她的蛔虫。不外也无所谓,没有利益也无妨,横竖,卖小我私家情给她也不错。要知道,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啊。”
“我知道了,但是爹,你说她花这么鼎力大举气救他们图什么?”
“是啊,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到底图什么?也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是啊,那位就算了,这另一位和她另有过节,这…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是啊。怎么想的呢?”
“爹,你说她会不会是旧情未了?想重修旧好啊?”
“我!滔滔滚,看到你这幅蠢样我就来气。”
待方文华离去,左相才闭上眼仰面躺了会,他其实没说完,另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奇怪的一点,那就是天子的态度。天子之前对这云家姐弟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如今对这云赪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隐隐有一种料想,却又觉得并不行能,究竟,很不合常理。
两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两日初夏经常会看着远处发呆,会想起许多小时候的情节,会想起小姐失望却又包容的眼神,会想起初冬怒其不争的无奈,也会想起他亲手给她簪花的幸福,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小姐说的,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你想不想做,明知不行为而为之。冷静下来的她才真真正正的想清楚,她失去了什么,又即将获得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云子衿,想起自己到底何时见过他,原来那年夏天的荷花池畔,是他跪在小姐面前,说他决定离开。小姐那时候只是问他想清楚了没,他说了什么?大致是想清楚了吧。小姐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他起来,缄默沉静的看来他很久,才对他说:祝他好运。
那时她还愤愤不平来着,觉得人家叛逆了小姐,转头她也就不记得这件事,甚至对这小我私家都没什么印象了,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转了一圈,她成了自己曾经最不屑的那种人。她突然想起来其时小姐看她愤愤不平,还笑着说:
“初夏啊,子衿没有错。他很认真的想过、犹豫过、抉择过,所以你看他走的法式,是坚定的。人这一辈子,都要对自己的决定卖力,一旦做了决定,就千万别再转头看,一往无前方为始终。因为当你有一天转头看去,怕是会忏悔,那就是一种难以负荷的肩负。”
小姐总说她长不大,于是她花费了无数时光才学会生长,学会肩负,起码,现在的她会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卖力。
初夏坐在桌边,纵然旁边的弥楽坊歌舞升平,却丝毫为打扰到她的深思,她抬首望了望天,果真,子时一过,云翳准时泛起在了初夏面前。
“走吧。”
“嗯。”
原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到惊骇、歉疚,却意外的发现她很平静,不,不是平静,而是沉稳,与她不太相符的沉稳。他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眉目,她始终未曾避让,直视着他,他突然收回目光看向花天酒地、人声鼎沸的前方,这一刻他有些明了,身后的这个女子,再不是以前单纯跟在她身后的孩子,脱离了她的掩护,做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终归是生长了。
“恭喜你。”
“多谢。”多谢你,也多谢小姐,说着二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