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的思绪像是掉进了一汪深不行测的湖水里。
湖水漆黑如浓墨且深不见底。
他一直往下坠,似乎要坠落到世界之外。
黑黑暗,他看见了两团烛火在燃烧。
再仔细一看,就能看见那是一间昏暗的祠堂。
两团烛火来自供桌上两支滋滋燃烧着的红烛。
在供桌后面的神台上,立着一个身穿锦衣长袍,白面俊秀,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既有魅惑力又透着神秘感的年轻男性神像。
比力奇特的是,看这神人的年龄不大,头发却是银白色的,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腰际。
而且这神人的坐骑也很特别,不是狮子麒麟,而是一只白狐。
一只红色的皮球蹦跶着弹进了这间狭小的祠堂里。
祠堂的木门吱啊一声被推得更开了。
年仅八岁的小苏白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这间小祠堂。
他很畏惧进祠堂,昏暗的情况,熏人的香火味,另有那尊越看越觉得瘆得慌的神像,都令他从小就对这间祠堂望而却步。
哪怕他的爷爷就是这间祠堂的庙祝。
他只想把地上那只无意间掉进来的皮球捡回去。
祠堂外响起了小同伴们的敦促声。
“快把皮球捡回来,胆小鬼!”
“羞羞脸,连石头像都怕……”
小同伴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苏白的脸越发红了,他已经上了小学三年级,是个小男子汉了,不应该那么胆小。
他深呼吸一口气,兴起勇气,一步步朝着那只皮球走去。
可那皮球就跟逗他玩似的,还在慢慢往神像的偏向移动。
别跑了,看我不抓住你!他心里叫喊着,一时间忘记了对神像的恐惧。
他一个箭步冲已往,终于在皮球还未滚进供桌底下前,将它抓住了。
正当他双手捧起皮球时,突然感受到面前多了一个庞大的存在,一股极强的威慑力压得他喘不外气来。
一条白色毛绒绒的尾巴泛起在他的视线里,晃来晃去。
他一脸疑惑地抬起头,目光正对着一双眯起来的丹凤眼,那双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发笑。
如果这双眼睛何在一个正凡人类的脸上的话,顶多别扭一点,还不至于多吓人,但是这双眼睛却是泛起在一张狐狸的脸上,这张狐狸脸的额头中央另有一个红色的火焰印记。
这只狐狸体型大得惊人,预计有两米多高,很是局促地蹲在供桌上。
它必须把头低下来,才气看清个头跟供桌一般高的苏白。
它有一身雪白茂盛的绒毛,如果是小我私家的话,那它一定是个高尚典雅之人,只是一张嘴,那尖锐的牙齿和舔舐着嘴唇的长舌头,袒露了它野兽的本质。
“还太小了。”
它说话了,轻盈地从供桌上跳下,绕着苏白打转。它用鼻子嗅了嗅苏白,毛发在苏白的身上蹭来蹭去。
苏白缩起肩膀,满身瑟瑟发抖,就像一只鹰爪下受惊的鸡仔。
听它的语气,似乎有点嫌弃祭品的个头太小,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不外没关系,我有耐心等。时间对你们凡人而言如同流水咆哮而过,对我而言就像山顶的千年磐石一样难有变化。”
“你……你叫什么名字?”苏白兴起勇气问道。既然这只狐狸能说人话,那它应该会有自己的名字。
它深深看了苏白一眼。
“记着了,我叫青魁,这以后也是你的名字。”
苏白困惑不解,明明自己是叫苏白啊,为何这只狐狸说它的名字就是他以后的名字?
青魁没有多做解释,一个纵身又跳到了供桌上。
祠堂外的小同伴见苏白久久不出来,纷纷跑到祠堂门口,把大门拍得砰砰响。
“捡一个皮球还那么慢,真是没用。”
“以后别找我们玩了,每次跟你组一队我们都市输……”
苏白一边用手指着供桌,一边转头对小同伴说:“你们看啊,那里有只大狐狸!”
小同伴们顺着苏白手指的偏向看已往,瞬间哄堂大笑。
“那傻瓜把石头雕的狐狸当成真狐狸了!”
“我早就觉得他的智商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真是这样……”
苏白惊奇地回过头,只见供桌上只有两支燃烧到一半的红烛,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难道适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或者是那只白狐又回到了神人座下?
一个小胖子上前一把夺过苏白怀里抱着的皮球,掂着皮球跟其他小同伴们冲出去玩耍了。
苏白被独自留在这间死寂的祠堂内。
他又看了一眼神像,身体像是通上了电流一般发烧发麻。
他不敢再多看了,慌张皇张逃离这间祠堂。
在他离开后,那只石头镌刻的狐狸眨了下眼睛。
……
苏白的爷爷是这座祠堂的庙祝,庙祝就是乡村小庙中治理香火的人,既不是羽士也不是僧人,所以可以有家室传宗接代。
在这间祠堂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篆刻着“狐仙祠”三个大字。
据说,这三个大字是村里在明朝出的一位举人写的,这位举人至今都是村里的骄傲,族谱上他的名字都要比其他人大上好几号。
可想而知,这座狐仙祠的历史有多悠久了。
只不外到了现代,狐仙祠徐徐香火冷清,少有人踏足,只有爷爷还每天定时点上两只红烛,扫除一下卫生。
村民抛弃狐仙祠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村头的山上新建了一座佛寺,规模更大,而且有七八位僧人常驻,看上去更正规一些。逢年过节,村民们都愿意携家带口上佛寺烧香。
第二个更主要的原因是,说狐仙是神仙的话,它有点不够格,倒是更接近妖怪,村民们或多或少都对这种异类有所畏惧,以前供奉给它香火,只是畏惧它给村子降下灾难。
谈起爷爷,苏白的印象很单一,因为爷爷走的时候他还很小。
小时候最常见到的画面即是,爷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人民装,坐在祠堂外面的藤椅上,平静地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心情。
他能一直这样坐一天,除了用饭上茅厕,一动不动。
苏白畏惧有一天他喊了一声爷爷,可爷爷依然坐在那里,既不回应也不动,闭着眼睛,就这么离开人间。
爷爷常对苏白说,狐仙是他们苏家的大恩人,如果没有狐仙,他们苏家过不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甚至连存活下来都很困难。
“所以啊,苏白,你一定要明白爷爷的苦心。爷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这个各人族好。”爷爷摸着苏白的脑袋,苦口婆心说道。
苏白年纪太小,并不明白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他们苏家在当地算是比力富足的,二三十年前他们家照旧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农,才几年时间家里亲戚都赚到了钱,有做生意发达的,有考上公务员,如今干到县农业局副局长位置的。
他们苏家在当地的商道和官道都有人,可以说一时风物无两,乡里乡亲都很羡慕他们,甚至争相投合。
苏白从小的吃穿用玩,都比同村的小同伴们要好,这也引起了小同伴们的嫉妒,经常抢夺他的零食,把怙恃给他新买的衣服划破,排挤讥笑他。
因此,苏白小时候并没有什么真心朋友,他很孤苦。
爷爷看出了他的孤苦,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狐仙祠的门口。
“爷爷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好欠好?”爷爷笑眯眯地对他说。
“欠好!”他不知道为什么奋力地挣脱爷爷的手,逃离狐仙祠。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畏惧那座狐仙祠的气氛。
他跑了很远,转头望了一眼。
爷爷还站在祠堂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突然感受到爷爷的目光里透着忧伤,而他的心里也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