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公无渡河

　　芸香只能跟上她，一同回到紫云斋。

　　若初对芸香的自作主张，十分恼火地，“芸香，倘若你觉得随着我没有出路，我现在便找李管家，给你重新部署去处。”

　　芸香立即惊慌下跪，“女人，要赶我走？”

　　“我并非赶你走，可人各有志，你我既道差异，自然不相为谋。你一心出人头地，可我现在无心博什么前程，为免延长你，让你记恨我，只能放你走。你放心，你照顾我这么久，我会见告李管家，给你部署个好去处。”

　　芸香着急磕头求饶，泪光点点，“女人，不要啊，不要赶我走。”

　　“这就奇了，你清楚我如今的处境，未免以后拖累你，你应该尽早抽身，方为上策。为何如今送你离开，你却这般不愿意？”

　　芸香慌忙阵阵，磕头连连，“女人恕罪，芸香再也不敢了。但求女人千万不要赶我走。芸香自以为了解女人的心思，认为女人只是一时钻牛角尖，才会竭力劝说女人向殿下邀宠，故意部署女人与殿下今日偶遇。是芸香擅作主张让女人为难，芸香以后再也不会了，还请女人千万不要赶我走。”

　　芸香说得泪眼婆娑，惊慌痛苦，倒也提醒了若初：一旦她真的被主子厌弃赶走，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也很难再找到肯重用她的主子，那便真的没有出人头地的时机了。

　　若初不忍断了她最后的希望，也只能暂且作罢，等以后有时机再徐徐图之。

　　可即便留下了她，若初也明白，一旦身边的人与自己离心离德，会是件极端危险的事：今天既以开口赶她离开，即便初衷没有恶意，可心思重的人难免多想。要么芸香受到教训，今后谨言慎行；要么就今生出嫌隙，进而对她这个主子倒霉。

　　可惜这丫头终究选了后者。

　　那件事后，芸香虽不再费尽心思劝若初邀宠，却对近身职责有了明显的懈怠之意，拿一份饭菜，取一份药材都犯了拖延症。

　　次数虽然不多，可若初既有心提防，自然事事留意，跟踪检察，果真发现她趁取工具的时间悄悄进了陈王的德英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又急遽退出来。

　　若初冒充不知，自顾在房中写诗，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

　　芸香是陈王指给若初的近身侍婢，如果陈王想要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贴身丫鬟是最好的人选。

　　在已往的半年，若初自信身份清白，不怕验视，为了制止误会，她索性连逍遥阁的书信都断了。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与人倾心相待，陈王终有一天会真正相信她，接纳她，芸香也会忠于她，成为她的美意腹。

　　可现在，芸香频繁收支德英殿，如此明目张胆不怕袒露，那即是铁了心要叛逆她这个主子了。半年的相互扶持，若初自认待这个丫头不薄，如今这般按捺不住去陈王那儿嚼舌根，果真这深宅大院没有什么人情可言。

　　芸香决意叛逆，对陈王说出话也真假难辨，“殿下，在猎场围猎的时候，女人曾私会过蔡国公主和韩王殿下。她刻意支开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奴婢不敢不禀报殿下，女人曾经做了一个荷包，说是要送给殿下，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奴婢原以为是楚王妃的宫人来搜查时弄掉的，谁知昨天韩王来贵寓做客，奴婢无意发现那个荷包泛起在他的手上。虽然只有一瞬，可那针**婢也曾帮过忙，是万不会记错的。奴婢畏惧，不敢不来禀报！”

　　陈王面上不动声色，却在芸香离开后，霍然掀翻桌前的案卷。

　　李忠小心侍奉收拾，李勇上前进言，“殿下，您不能再容她了！”

　　陈王眉目发抖不止，却很快摆手坐下，凝眉握着青虹剑，满目肃然，“本王会给她一个解释的时机！希望，她不是！”

　　若初懊恼芸香的叛逆，悔不妥初，对影垂泪，又是一夜无眠。

　　越日，陈王走进紫云斋时，若初正在写卓文君的《白头诗》，质疑与杀气弥散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隐隐藏着克制。

　　若初凝神写完，“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放下笔墨，向他敬重施礼，“殿下何时来的，芸香都不唤我！”

　　他拿起写的诗稿随便看了看，“你怎么突然写这个？”

　　若初漠然收起诗作，“不外随便写写，让殿下见笑了。”

　　陈王在桌前坐下，凝视不动声色的她，轻敲桌子，“这话不实诚！”

　　“殿下想听什么实话？”

　　他扶手圆桌劈面的凳子，若初依令坐下，他突然按住她手腕的命脉，“本王听闻，问出的问题如果说了假话，这小我私家的脉象便会有异动，不知你是否认同？”

　　“并不认同！”

　　“为何？”

　　“脉象是很庞大的综合，除了是身体康健的晴雨表，人的喜怒哀乐，静步缄默沉静，都市有影响，如果单单就此断定他人说谎，不行不谓马虎。”

　　“哦，”陈王放开她的脉搏，“那你倒说说，如何判断实话和假话？”

　　若初沉静片刻道，“殿下操控人心多年，想来自有一套判断，奴婢岂敢随意置喙。”

　　陈王徐徐捏住她的下巴，凝视她淡然而又夹杂着气性的脸，阴寒的目光穿肉入骨，似乎要拨开她的心，“可本王看了你泰半年，依旧看不透你。你刻意接近本王，究竟意欲作甚？”

　　“刻意接近？”若初不禁微微自嘲，“那殿下以为，我意欲作甚？”

　　他突然暴起，怒目凶吼，“本王现在是在问你！”

　　若初略有所忙乱，即便对他的亏心伤心生气，可他究竟不是现代社会的平凡男人，是一个一怒之下就会要了她性命的君王。

　　她只得稍稍调整情绪，徐徐站起来，“若我说，无欲无求，只为一颗真心，你信吗？”

　　“是吗？”陈王眸光闪过一丝冷笑，尔后将她随身佩戴的一枚香囊扯下来，丢在桌上，“能跟本王解释一下，你随身佩戴的这个香囊里是什么吗？”

　　若初立即傻眼，低头短叹，“是避子的香料药粉。”

　　“是吗？”陈王抬头大笑，“本王身在宫廷，见惯了后宫种种手段，害别人断子绝孙的一抓一大把，可是你，给自己下药避子倒是头一个。你侍寝之后，就偷偷服药，你不要告诉本王，医术高明的张医生会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若初闭眼叹息，自己挖坑自己跳，他不明白，她解释也是白费。想想这半年来他对自己的监视戒备，突然反问他，“就算我真有身，你会让我生养吗？”

　　陈王眼前冒出一瞬不定，尔后一拳砸在桌上，“你配吗！”

　　若初内心谨慎的小船全面坍塌，进而气血上涌，“是，我不配。我这是有自知之明，不让殿下烦心，也不给自己增加痛楚。”

　　“张若初！”雪亮的青虹宝剑顺着他的横眉怒目直戳她的咽喉，“你究竟是谁！”

　　若初乍然凝视那道利刃，忽觉时光急遽，恍如隔世，泪光随着不宁愿宁可与极端悲凉，涌动彷徨，“你真的会杀我吗？”

　　他手中的剑，泛起丝丝哆嗦，冷凝的眸光在她泪眼相望中也闪现丝丝不忍，“本王问你，为什么你进宫后，蔡国公主为什么会向皇后要你？而她为什么又要掌你嘴？”

　　蔡国公主受皇后痛爱，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她向皇后要若初，皇后却执意送若初入陈王府，这确实免不了让他生疑。

　　若初无法解释，只能闭眼叹气，“她是公主，要个宫女全凭心意，我又怎会知道？”

　　“是吗？”

　　若初受不了他这样的怀疑，径直反问他，“殿下觉得为什么！”

　　陈王眉头微舒，尔后继续横眉，“你跟韩王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在围场私会他做什么？你的荷包，为何会泛起在赵元侃手里？”

　　“荷包？”若初迟疑片刻，这才记起围猎场上那个丢失的荷包，“殿下是说我那个没做完丢失的荷包？你是在怀疑我，用这个给皇后或者韩王通报陈王府消息吗？照旧，你觉得我跟韩王私相授受对你不忠，你的真的相信吗？”

　　“本王不愿相信，可你如果真的无辜，为何给自己下药避子！”他眉头突然一蹙，“难道你还想着你那个未婚夫婿，照旧，基础就没有这小我私家，基础就是你为了接近我，编出来欲擒故纵的瞎话！照旧，你那个意中人基础就是赵元侃！”

　　若初心严寒笑，“殿下可以去说书了。”

　　“张若初，”一剑袭来，直抵她的胸口，若初险些误以为他已将自己穿心而过。

　　剑端在距离心口零点几毫米，被强硬拉住，他眉目哆嗦，长剑微微镇定，“你从第一天见到我，就对我假话连篇，本王想拆穿你，但你也别犯我底线。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怎么会认识蔡国公主，认识韩王赵元侃，还跟醉仙楼的徐赟有往来，你还私下接近苏道延，跟他问东问西。张若初，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怎么开罪得蔡国公主你不想说，本王也从未逼问你。你说醉仙楼的徐赟曾上你家求医，可他矢口否认。李勇说你不简朴，我也知道你不简朴，换做我也不得不认可你是块操控人心的好料儿。你入府的第一晚就行贿侍寝，见到我却说许了婚约，让我放了你，现在又说什么无欲无求，只为一颗真心，你究竟哪句话才是真的？我赵元僖的心意从不愿受任何人摆布，却照旧中了你的圈套。张若初，你接近本王，到底有什么目的！”

　　若初缄默沉静无语，无从辩解，也倦于辩解。

　　他终于认定了所谓真相，只怕这其中也少不了芸香添油加醋的劳绩。

　　她突然有些生无可恋，竟不怒反笑，癫狂得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陈王眉目跳动，似有理解，又似是在体味这句话的意思。

　　若初万念悲戚，踱步至诗稿前，口中轻吟，“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尔后将那首诗稿瞬间撕个破坏，“殿下真的明白这首诗的意思吗？”

　　陈王面上心情千变万化，情绪波涛不定，与往日喜怒不形于色大相径庭。

　　他最终有所触动，最终收起宝剑，拂衣离去。

　　厥后的几日，陈王再也没有泛起，若初也关在屋里不出门，心中感念皇室子弟对情感的凉薄，懊恼自己不撞南墙不转头。

　　是时候该觉醒了，是时候，她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