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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檐阁异闻录

第四十五章 荧光海的石肚佛(三)

青檐阁异闻录 青檐阁主 3593 2019-12-17 08:49:04

  王大爷的兄弟怎么落到这种田地,历程是很普通的,随着外地人出去之后,马上就受骗走了所有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幸亏遇见了美意人,给他介绍了事情,虽然是在工地上干重活。

  修建工地,搬迁公司,送水送货,工厂堆栈,能干的体力活,他都干过,从三十多岁,干到了四十多岁,慢慢地,身上的旧伤越来越多,下雨天会疼的骨头越来越多。

  看着越来越多的工友离开了当初赚钱的活计,托关系找了合适的事情,他却在这个十年了还依旧陌生的都市里,变老了,脑子也清醒了,他看着别人一家一家带着孩子,周末去了影戏院,去了超市,去了游乐场。

  他想,我要回家。

  想起了要回家的那天,他旷了工,领班找他他说生病了,领班不给歇,他就狠狠给了这个早就看不顺眼的狗腿子一砖头,领班捂着满脸的血哭丧一样跑出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样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是的,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于是当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半夜终于熬不住了,连最后一笔人为都没拿,连夜收拾了行李就开始回家。

  等到了火车站,发现自己的钱居然不够买全程的车票,只好用所有的钱买了多数程的火车,坐了三天的火车,一点饭都没下肚,看着别人在火车上吃着工具,只能靠在破大衣里睡觉。

  到了车站,继续逃了两站的票,终于被列车员轰了出去,下了车发现,是一个越发陌生的都市,这里的人说着什么样的口音,他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在路边水龙头蹭水喝的时候,有人心疼给了他一些吃的,他眼前一暗,思来想去,过上了乞讨的日子。

  他一边乞讨,一边探询着家的偏向徒步往前走,衣服坏了随便找点工具糊上塞满,鞋底掉了捡封纸箱的塑料绳绑起来,等走到第四个都市的时候,他的样子已经酿成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了。

  走了整整一年,眼看着就要抵家的时候,突然,他病了,风餐露宿半年积攒下来的病痛一下子发作,他昏厥在路边,被不卖力任的城管当成了在路边睡觉的流浪汉,半夜装进麻袋,扔到了郊区的乡下。

  在乡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美意人,见他病倒在苞米地里面,给他治了病,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过意不去给那家人干了两年的活,他终于照旧想要回家了,探询过自己家在哪边之后,千恩万谢离开了美意人的家里,继续乞讨前行。

  结果又走了半年,他都不知道走到哪了,他终于流浪出了经验,弄了舆图,好好研究了一下行程,结果发现自己走反了......

  走反了这照旧没关系的,要紧的是,就在他刚刚要转头坚定地继续前进下去的时候,他在市场上看见了当初骗他出村,厥后到了都市里骗走了他所有钱的那个外乡人,但是身影一闪即逝,他没有抓住。

  也不是说非得要抓住他要钱,或者直接打到他半死,他只是心里颇有些闷气,他想问他一句,当年村里比我有钱的人家多得是了,为什么你就挑上的的我?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就像王大爷当年劝他的时候跟他说的:“他就是看你老实好欺负,你为什么那么信他?”

  是啊,为什么那么信他?

  于是他暂停了回家的计划,在这个都市里蹲守着,慢慢找到了骗子的踪迹,结果没等他抓住他,骗子感受到哪里差池,突然就跑了。

  然后他就随着骗子跑了许多地方,跑了许多年,从一个呆子酿成了侦查妙手一样,在许多都市也有了许多流浪汉朋友,学了许多精明的乞讨招数,算是能够活下去了。

  直到那一年,他在一个新的都市里刚刚落脚,正要找一些乞丐开始探询骗子的行踪,或者在种种廉价的出租屋区蹲守的时候,走到一个路口借着路边浇花的水管喝了两口水,就听见路口一阵的喧哗声。

  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路口看了一眼,结果看见了一个很是眼熟的绿色挎包,虽然有些旧,但是和他这些年追着的骗子肩膀上挎着的那个一样,也和当初他进了村子的时候挎着的那个一样。

  他走到路口,挤开人群,看晤面包车前脸和马路上大滩的鲜血,脑子里全都空白了。

  直到警察把他推到路边,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他的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着同样一句话。

  他怎么就死了?他怎么就死了......

  终于,他回了家,回了几多年前就已经想念着的家乡,可是进了城却发现,都市不是当年的那个都市了,路也不是以前他熟悉的路了,他找不到回村的路,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来,早些年家里回信的时候,曾经看见过,自己的兄弟在哪个单元当了领导,于是他探询着,找到了那个单元,想着兄弟就算升官调走,也总该有个去处吧,到了门房就试着报了兄弟的名字。

  门房问:“你是领导什么人?”

  他张口就要说:“那是我兄弟!”

  可是张着嘴就愣住了,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领导的朋友。”

  王大爷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就有了一种什么样的预感,于是出了楼门就看向了院门,隔着老远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兄弟,一步就跳下了楼前边的台阶,三两下蹿到门口,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两个四十多岁快五十的老男人,在机关大院门口抱头痛哭。

  王大爷的兄弟回了家之后,家里的孩子也已经上了班,养了家,他连自己的女婿都不认识,见了面说着客套话,刷刷洗洗,刮脸剪头,拾掇洁净之后,家里的人差点没认出来。

  王大爷想托关系在单元给兄弟部署个职位,但是兄弟差异意,女婿是生意人,很大气,说爸你不用出去赚钱,家里我养着。他坐在院里的水泥台上,水泥台是他小时候经常玩的水井废弃掉之后留下的。他抽着烟,笑着看自己的女子女婿,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出了家门,到了海边。

  家里人还以为他又跑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晚上饭点他倒自己回来了,带了一尊铜佛像回来,一边用饭一边说,他信佛了,要在家里供着,哦,另有,他寻了个船,计划出去打渔。

  他是老了,没几多劲儿了,但是年轻时候的经验还在,修渔网和寻鱼群的手艺也在,家里人差异意,他也没在意,过了两天有人来叫他出工,他就上了船,一天一趟,早出晚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家里人也就看开了。

  老人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开心康健就好。

  王大爷上班的时候,厥后才听门房闲聊的时候说起那天的事情,先是说还以为是招摇撞骗的,然后问王大爷:“既然是兄弟,为啥他想了半天,就说是朋友?”

  王大爷听完,心里才突然难受,才想起来自己说给兄弟找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兄弟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现在想想,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那天下班,他从分销店买了一瓶酒几个凉菜,到了兄弟家里,两小我私家喝酒聊天。

  说起他这些年怎么当了司机,怎么成了优秀司机,怎么申请入党通过,怎么当了领导,怎么办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因为什么政绩到了现在的位置。诉苦着事情麻烦,诉苦着孩子淘气,诉苦着世事多变。

  他听着,也说自己怎么到了外边受骗,怎么自己找了零工,怎么在零工届混到脸熟,哪个包领班比力好,那个欠抽的被摁在地上打,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民风,什么样的店肆卖着哪国的工具。

  最后,一瓶酒下去,两小我私家哭着说:“这些年你辛苦。”

  从那之后,兄弟照旧兄弟,兄弟情谊照旧兄弟情谊,两小我私家照旧住在海边小村的隔邻,早上起来一起吃过早饭,一个出了门向城里,一个出了门向海滩,晚上回来一起吃晚饭,说点单元里和船上的趣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已往,过了许多年,直到他们都要七十三的时候,王大爷的兄弟突然就病倒了,船上的人把他送到了家里的时候,是用两块船板抬着来的。

  送到医院检查,发现了四五个晚期。

  王大爷哭了,你咋都不告诉我呢。

  兄弟说,告诉你们,你们能治好照旧怎么着,我自个儿偷着疼不就行了。

  王大爷给守在外边的船工递了烟,顺便递了点钱,两个年轻人见医生叫他领导,吓得手忙脚乱不敢收,只是跟他说,他兄弟在船上的时候,干活很肯干,就是有时候身上会疼,疼起来自己在角落里打滚,打一会儿滚就好了,爬起来继续干。

  他们都知道他身上有病,但是没人去问过,因为他发病的时候实在是太可怕了点。

  王大爷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转回病房里,坐在自家兄弟病床旁边,看着他无言。

  他兄弟说:“我怕是活不外七十三这个坎了,身上这么多病,活到七十多,我也算是不亏啊。”

  王大爷听着他说。

  他说:“当年我离开家的时候,满以为自己能赚大钱,厥后才知道,我是个狗屁赚大钱的质料,就现在在船上干活还得人家帮衬着,当年在外边流浪的时候,我其实遇见了当年骗我的那个骗子。”

  王大爷急了,问:“抓住他啊!”

  他兄弟笑了:“抓了,我跟了他几多年啊,终于有一天让我近了他的身儿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死了。”

  “死了?”

  “对,死了。”兄弟躺在床上笑着说:“我从回家就一直在想,他怎么就死了?我要问他的话还没问呢。我还想问问他当初是不是因为我傻才招上的我,其实我都知道就是因为我傻。”

  王大爷攥着他的手,告诉他:“你不傻,你不傻。”

  兄弟说:“我这一辈子就智慧了这几年,能记得清楚的就我们两家,另有在外边流浪的这些年,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封在我那个佛像里边,放在海边,等到晚上涨潮的时候,就被大海带走了,省的放在家里闹心。”

  王大爷笑了:“家里人还想见念着你呢。”

  兄弟说:“那我不管,你智慧,你想招啊。”

  我也笑了:“所以你就做了这么一个佛像?”

  王大爷点颔首,坐在石肚佛的旁边,靠着它,就像当初靠着他的兄弟,在海风和夕阳里面,就像另一尊佛像。

  远处的海滩,潮起潮落,浪尖和海风的边缘,终于带起一层层蓝色的萌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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