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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檐阁异闻录

第八章 特护房的祁雪者(二)

青檐阁异闻录 青檐阁主 3416 2019-11-14 14:39:02

  千成是个可怜人。

  不是说他的经历有多悲凉和感人至深,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少这样的人,当你感受自己被世界抛弃的时候,他们在被世界抛来抛去,落得满身沉灰都无可奈何。

  千成的可怜,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抱有希望是多可怕的一种体验。

  这些天,我每天都市去特护病房里看望千成和千成的爷爷,有时候千成的怙恃来了,我也不会走,跟他们打过招呼,端茶递水,做足了外貌功夫的礼节之后,我就站在窗子前面,千成的身边。

  因为不知道某天会跌下去的人,至少在他跌下去之前,需要一个陪他面对恐惧的人,这样他就能把所有的心情全部放在希望那边,而不至于在上天给他一脚之前,自己就跌倒了。

  千成险些相信了所有神怪祈祷的传言。苏半仙虽然是半仙,但是术业有专攻,他主修的还主要是望气,关于招风求雨一窍不通,厥后千成自己去了一趟,一无所获之后索性百度,各国各派的拿手功夫学了个遍,从早到晚在特护房里三跪九叩。

  我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心攻击他。

  领路人、玻璃猫、苏半仙,这种存在,就算我们传得神乎其神,他们终究还只是混迹红尘,风霜雨雪这种工具,怎么可能是一个一窍不通的人靠着百度就能解决的。

  但是,千成愿意相信,我便愿意给他一个相信的时机,甚至都想好了一大堆慰藉他的话,我自问这件事情牵涉的人里边,没有人能比我讲原理讲得重生动婉转,能够让一个遭逢家变的人听得进去。

  其实从心底里,我也是希望千成的努力能够乐成的,究竟一个老人就躺在我的身边,还带着热气儿,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没了,我还没有冷漠到这种水平,所以,我看着千成的敬重的身影和行动,心底同样随着他一起祈求着。

  下雪吧。

  然而三天已往了,照旧一个雪花都没看得见。

  早上起床,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手机,后天就是腊月月朔了,再抬头看着窗外,北国隆冬险些冻成冰晶天空落着通透的阳光,愣了好一会儿,终究照旧叹了口气。

  吃过饭,穿上厚厚的衣服,照旧去了医院,千成今天格外的平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走到他旁边,他扭头看着我,我吓了一跳。

  千成的脸已经憔悴得可以了,让我想起了影戏里,快要被妖怪吸干了血气的、干瘪橘子一样的脸,我慌忙把他扶到椅子上,感受他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了,走路都倒霉索,才知道他昨天晚上或许是一宿都没睡。

  我坐在他劈面,他痴痴地问我:“今天有雪吗?”

  我嘴里有点苦,不知道怎么回覆,只好缄默沉静。

  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他摇摇头,看着床上的爷爷,许久,他突然扭过头抓着我的手,跟我说:“我们出去!”

  “啊?”我觉得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出去?”

  他点颔首:“我们出去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有点泪水在里边,才反映过来,他已经不忍心看到失败了,如果病床上的老头死了,如果他真的眼睁睁的看见,那么,所有的过错都市被他自己放在自己失败的身上。

  然而他算失败吗?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于是我点颔首:“好吧,我们出去。”

  前几天,因为怕病房突然失事千成又没反映过来,我留了千成父亲的手机,带着千成离开之前,我通知了他,大致说了一下千成的状况,过了或许十分钟之后,他回了消息。

  他说:“嗯。”

  千成跟在我身后,出了医院的大门,我转头问他:“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

  他看着四周,一片茫然,说:“你说吧,随便去个地方,今天晚上再回来。”

  我就带着他去了我常去的地方,一个郊外的小公园,说是小公园,其实都没有人的,这个地方靠近高速公路入口,四面都没有什么修建,所以气势派头外的大,夏天的时候来纳凉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冬天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傻*了。

  就像我们俩这样的傻*。

  我们在小公园的秋千上坐了一会儿,千成虽然心如死灰,但是依然抵不外严寒,被冻得活了过来,整小我私家都有了生气,跳着脚跟我说要起来运动运动。

  我就站起来,陪着他在小公园里四处走走,开始谈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刚开始他只是听,厥后也偶尔接两句,看着他状态转好,我知道他确实照旧有心事,但是生死有命,他能看开一点是一点。

  从中午两点多,到下午四点多,我们一直呆在小公园,我觉得满身上下都冻透了,于是问他:“要不要去吃个饭,我陪你喝点酒,保证把你灌醉。”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然后问我酒量如何。

  我呵呵一笑,他懂了。

  往城里走,路过一段常年背阴路段,不知道是旁边那个店肆漏出来的水,楼满了整条路,满地都是车辙遍布的厚冰。千成问要不要绕路,我指了指旁边横跨来的一段马路牙子:“这不是能走。”

  千成的平衡能力或许不太行,有点犹豫,我指着前面在马路牙子上晃晃悠悠的瘦小身影,跟他说:“人女生都行,你一个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他咬了咬牙,先上了。

  千成平衡性确实不怎么样,左右摇摆着,看得我暗笑不已,每次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他,都要紧上几步,左脚落地往左晃,右脚落地往右晃,就这么几步能把身子稳回来,这样反而比前边的女生走的还快了一点,没过多久居然追到了女生后边。

  女生似乎知道身后有人追上来,预计是怕挡着我们,也加速了脚步,结果一个不稳就踩到了下边,啪嚓一下摔倒在地。

  千成正专注在自己的脚下,听见前边有人摔倒,一抬头,啪嚓也摔了。

  我不走了,站在原地看着这俩人,觉得有点意思。

  女生先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千成旁边,说着对不起,欠着身子问千成怎么样,千成预计今天脑子真的木了,见女生的手就在跟前,上去就拉住,然后借着力就站起来,揉着屁股,完全没看见小女人话都不会说的样子。

  我颇带意味地看着,千成还一边问我怎么了,一边看着手上沾的脏工具,跟我要纸巾,小女人脸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就塞进了千成手心,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看着她散步一滑,频频都差点摔倒,千成一脸懵逼,问我:“我是不是傻*了?”

  我笑了:“是啊。”

  千成也笑了,看来能够让男人从失败和攻击中走出来的,就只有女人了,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有一段美妙的邂逅,总是解救心灵的灵药。

  他看着手里的纸巾,递给我叫我拿一张给他,我看了看,明显看见纸巾十四撕开过的,但是里边似乎一张纸都没少,倒是没有在意,取了一张递给他,结果他手上沾的不知道是什么工具,连用了四张纸才擦洁净。

  扔掉四张脏乎乎的纸巾,千成双手爽利起来,跟我说去用饭,我看了看手里纸巾包里剩下的唯一一张纸巾,觉得有点差池劲,跟他说等一会儿,然后把纸巾抽出来,小心得抖开来。

  我笑了:“原来这个世上还在真有这种女生啊。”

  千成好奇了:“哪种女生?”

  我把纸巾递给他:“就是那种,会把情书写在纸巾上,然后叠好再塞回包里的女生。”

  千成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边的字,点评道:“文笔不错,就是不是给我的。”

  我继续往前走:“怕就是班里最受接待的男生吧,那小女人看着也就高中,典型的不敢广告。”

  他把纸巾叠好,放回包里,然后塞进自己的口袋,笑了:“有啥不敢的,我看她长得挺悦目的。”

  我耸了耸肩,爽性也不走马路牙子了,也三步一滑地在冰面上走,走了有二十多分钟才走出去,接着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家我跟哥们常去的烧烤店,随便在菜单上画了许多几何对勾递回给服务生,又要了两箱啤酒,还没上菜就开喝了。

  从晚上五点半开始,我们干掉两箱啤酒之后,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我看了看窗外,跟晕头转向的千成说:“走吧。”

  千成眯缝着眼,脸蛋通红,点颔首:“走!”

  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付过账,扶着他一只胳膊,看了看时间,问他:“还没到十二点,随便走走?”

  他没说话,嘴里说着胡话,说要去找适才的小女人,告诉她学校里的男生都是臭傻*,不如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高声喊着自己的爷爷是什么的高官,自己的姐姐何等的有钱,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职位举足轻重。

  这货是真的喝多了照旧装的?

  我看着他想来了半天,觉得照旧算了,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也永远看不穿装醉的那一个。

  走着走着,千成走不动了,我就跟他一起装着喝醉,算是两个醉鬼找不到了回家的路,坐在了路边一个石台子上,台子不高,但是旁边还算开阔,正好能够看见城里的钟楼。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点工具,偶尔看看钟楼的时间,慢慢的已经十一点四十了,我的手机没有一点的消息,我想,千成的爷爷怕不是真的没解围了,于是抬头看了看天空,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念了几句悼念的话。

  接着脸上一凉,我一哆嗦,还愣了一下,慌忙睁开了眼。

  接着裤兜里一阵震动,我笑了,把手机递给千成。

  我说:“傻*,下雪了。”

  千成已经哭到了满面泪水,点颔首,哽咽道:

  “是啊,下雪了,下雪了......”

  看着漫天的大雪,瞬间落满了地面,千成扑在地上,哭着打滚,我突然感受自己的已经累得透支了。

  苏半仙说:“这就是所谓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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