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的眼中现出一瞬的茫然，声色力荏的面容徐徐酿成恼羞成怒的愤慨，快速的瞄了颜司承一眼，用手臂勒住龚蓓蕾的脖子，不管掉臂的拖着她向后倒退了两步。
若一路这么拖行下去，只怕龚蓓蕾在昏厥状态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呼吸不畅而嗝屁！
但其实这只是关海的下意识行动，他很快感受到了拖累，急遽舍弃了龚蓓蕾，手一松，水果刀掉落在地上，转身向外狂奔逃去。
秦欢喜不再犹豫，撩开大长腿撒丫子追出去。
适才门外让他一直鬼打墙似的阴森走廊，如今只剩短粗的一截，没跑几步便能隐约瞧见电梯口的护士台处一片明亮。
秦欢喜手臂一伸，于奔跑中频频差点就抓到关海的肩膀。
关海突然发出困兽一般的暗哑低吼，随即身型一顿，仰面直挺挺站定，一动不动。
墙上壁灯打了一个忽闪。
凭空一道飘忽的影子从墙侧略过，消弭于无形。
关海的身体如灌了铅一样，应声倒下。
秦欢喜忙屈身将他翻转过来，抬手在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虽虚弱，呼吸却也正常。
那边听到声音的护士也急遽按了抢救铃，随即跑了过来，“哪儿的患者呀，怎么跑到住院部来了？”她简朴检查了心心血压，没什么大毛病，这才注意到关海身上病号服胸前印的几个小字，“是托老所的，我去跟他们联系。”
秦欢喜将关海托付给护士，正要往回赶，就见颜司承已经抱了龚蓓蕾走过来。
护士满眼警惕的看了看他们，转身跑回护士台报警去了。
秦欢喜喊不住护士，漠然上前，简朴粗暴的直接把龚蓓蕾接到自己臂弯里，就见电梯门一开，支援的医生和保安都已经赶到了。
从解释到护士给龚蓓蕾包扎，又费了一番时候。
秦欢喜背靠在走廊外墙上，没解释、也没离开的颜司承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
秦欢喜伸手想点一支烟，又突然想起这是医院，只得咬在唇边，怏怏的斜了对方一眼，脸色一变，身子一矮，也坐了下来，还故意向颜司承身边靠了靠，状似亲密的说：“先不说这些事儿，我就想问你，诶，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本事，直接升级打怪去啊，绕这么大圈子来折腾我干什么？累不累呀？照旧说你有特殊的癖好？耍着人玩儿能让你兴奋，能让你获得更高更失常的成就感？我听说你在少年宫，把我们局老孟也当羊肉涮了一把？嘿嘿，我要是你，还屈尊在延平瞎延长功夫，直接奔澳门了好嘛，香车美酒，纳上五房姨太太，几十年后，也是一段传奇嘿！”
颜司承微微斜过头看着他，似乎基础没听出他的讥诮，反而平和的问：“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秦欢喜耸耸肩，嗤笑一声，“相信？我要说相信你呢，我自己良心过不去，我要说不相信你呢，我又怕你面子过不去。听你的，你想让我说什么？我配合啊！”
他将嘴角还虚叼着的那支烟，一把薅下来，插回烟盒里，故意又串了串位置，险些是紧贴着颜司承，半严肃半试探的问：“港真，你真能催眠所有人？”
颜司承不置可否，微微垂下眼睑，“我要说是假的，你恐怕不相信，我要说是真的，呵，算上你，一共只乐成过两小我私家。”
“嚯！我这么荣幸呢！”秦欢喜坐直了身子，“那这么看来，不是你有特异功效，是我有特异功效啊！长这么大照旧第一次听说呢，颜老师，你别客气，你直说，凭据科学严谨的称谓，我这种情况是不是该叫做‘缺心眼儿’，照旧‘少根弦儿’？那敢问第一个倒霉蛋是谁啊，你别藏着掖着的，介绍介绍，我还能去认认亲，没准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颜司承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徐徐的说：“第一个，是你的母亲。”
秦欢喜不正经的笑容定格在了嘴角，像打了肉毒杆菌似的咧不出第二个心情，面目僵硬的别开脸。
只是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能动手就不逼逼’，尽管内心里很想转身去找适才那把消防斧子。
他闭着眼，勉强压制了一下上涌的真气，眼底微寒的朝颜司承望已往，那里的怒不行遏徐徐化为掩藏不住的茫然无助，“你......说的是真的？”
颜司承蜻蜓点水似的回应了一下，却比任何有声语言都来的更郑重而真实。
秦欢喜终于相信了。
他如同沙漠中艰难前行的旅人，竭尽全力的去抓住那一汪救命的水源，然而手伸到近旁，又怕是镜花水月里的梦幻泡影，究竟希望被戳破的时候，远比一直身处绝望中更让人痛苦。
“她......是不是......”他嘴角轻微抽动，只觉一阵鼻酸。
颜司承善解人意的不等他说完语不成句的询问，便轻声说道：“我只知道你母亲叫秦筝筝，我和她也不熟悉，不外有几面之缘。厥后她消失了，我也很遗憾。我也找过她，但厥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任何消息。
从母亲出门离开的那一瞬间开始，这世界再没有过关于秦筝筝的任何消息。
秦欢喜长大一些后，也曾经尽心尽力的寻找过。
他母亲爱去的店肆、事情的地方......一切都凭空消失了。
他母亲的朋友同学、他的外公外婆、甚至街角卖豆乳的阿姨，没有一小我私家认可他们曾经认识、甚至见过这样一个爱笑的女人。
她竟像是专为存在于秦欢喜午夜梦魇中的一个飘渺幻象。
可是他知道的，他的母亲是真实存在过的。
但不仅是人们的影象，连他母亲的小我私家物品、照片、所有生活痕迹，也都消失的彻底。
他所有的解释申辩，都最终变为别人由可怜到厌恶的一瞥。
可他还在心底执拗的坚守着，他本人就是秦筝筝存在过的最有力的证据！
哦，另有！他五岁那年，母亲心疼他生了水痘，几天几夜衣不解带的照顾，抱在怀里哄着入睡，不想一时累极了，自己也睡着了，手臂一松，他从母亲的怀抱中跌落，碰倒了墙角的花瓶，碎裂的玻璃，将他的右手背划出了一条狰狞蜿蜒的伤疤。
如今伤疤还清晰如初，母亲却已经消融于岁月中。
秦欢喜感应有些难以呼吸，抬手拽了拽衣领，起身走向了消防通道，顺着楼梯边下行边点燃了那支已经被捏弯了的烟。
转弯时一转头，果真看到颜司承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秦欢喜微微慢下了脚步，清了一下喉咙，“这世上真有......那个，她是宋子娴吧？其实我适才只是诈她的。”
“你不怕了？”颜司承的眼神总像在关切一个不堪一击的娇弱病人。
“纯爷们”不宁愿宁可的挺直了腰杆，“笑话，老子什么时候怕过！不外，咳咳，难道她真是......”
颜司承点了颔首，一言难尽的苦笑了一下，“原本她一直没措施离开朗华大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来过之后没多久，她就逃出去了。”
秦欢喜张张嘴，半天没吭声，说是一回事，接受起来，确实还需要一个历程，他甚至怀疑过几秒，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这儿跳大神骗他，但得益于自小的悲凉经历，他的接受能力倒是比旁人略微强上一厘米。
颜司承突然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秦欢喜眉间皱出一个“川”字，“在托老所，关海莫名其妙给我唱昆曲，他要是唱二人转我都能忍，昆曲？真行！一个脑梗瘫痪病人，灵活的就差拉着我一块儿跳广场舞了，我能不起疑？所以我回去彻查了他的资料，看到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苏州人，然后队里找到了翟喜进家里一款女士手机，我看了几眼，有一张照片的一角，摆着一套‘蟹八件’的盒子......就我所知，北方人吃螃蟹可没这么考究的......”
他还在滔滔不停，余光瞟见颜司承脸上居然稀有的带了一丝惆怅，忙讪讪的闭了嘴，“怎么了，我没凭据你计划好的路径走，跑偏了？”
颜司承暖和如春水的脸上稀有的满是疑惑，“确实没想到......”
秦欢喜脑中灵光一闪，倏然凑近了问：“那包子袋儿上的大个儿指纹，不会也是你故意准备好了给我的吧？”
颜司承轻浅的叹了一口气。
秦欢喜真假参半的爆笑作声，不能抑制的拍着对方的肩膀，“我说颜老师，这么教条矜持的路数到底是谁教给你的，啊？我这连猜带蒙的跟你周旋这么久了，费那劲到底要干嘛，直说吧！”
一片荒芜的棚改楼下，原本钉在窗户上用来保暖的透明塑料布，已经残缺不堪，在寒风凛冽中旗帜似的簌簌发抖着。
两个片儿警搓着手从警车里下来，还没说话，已经在鼻端形成了一团白雾似的哈气。
小王仰头看了看顶层六楼的位置，一脸无奈。
身旁的同事又拉了拉衣领，诉苦道：“这可倒好，当钉子户另有劳绩了，连着两天没报警，咱们下班前还得专程来慰问探视一下，真是醉了。”
小王也想诉苦，可诉苦也不解决问题，照旧该干嘛干嘛吧。
两人一步步顺着楼梯爬到六楼，筒子楼似的两翼居民都已经搬空了，有的连门都卸了，空旷的楼道里只剩一间大门紧闭、门口还整齐码着十几颗白菜的，就是那位钉子户家了。
小王摘了手套，敲了敲门。
里头没声儿。
同事小声说：“是出门了，照旧坚持不住偷偷搬走了？”
小王一笑，“真搬走就好了，她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咱们也省心了。”可到底照旧不放心，又连续更用力的敲了几下，“大娘，大娘你在里头吗？天太冷了，你一小我私家住这儿太危险了，照旧早点回儿子那儿去吧，啊？在里头你就应一声啊，要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也成，大娘？”
小王把耳朵压在门板上，没听见什么消息，起身计划再敲两声。
里头突然传来老太太的一声斥骂：“滚！老太太好着呢，没事儿别在我门口号丧！”
小王和同事相互对视一眼，虽然遭了无妄之骂，但人没事最重要，也放下心来，摇摇头向楼下走去。
门外的脚步声徐徐远去，直至消失。
穿着灰色半旧棉袄的老太太雕塑一样呆坐在土黄色的粗布沙发上，两眼放空的望向前方。
在这四方狭窄的客厅里，靠大门的位置上方，一条晾衣绳上，吊挂着几条“腊肉”——两条腿，两条手臂。
客厅中央，殷红四溅的血液，已经凝结成冰，比闹市中充满节日气氛的灯饰还红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