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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秦九书

第二十三章 我本也明珠擎掌

与秦九书 卷郎 2051 2024-06-03 00:21:37

  听着破窗风声入耳,章贞于暗夜中静默良久,才再次开口相询道:“练兵台女郎可去得?”

  辛容娘不知何时手里又摸到了火折子,她突然起身擦亮,油灯跳跃的火苗一下照映着她姣好的面庞,上面泪痕未干,更显凄凄恻恻:“先我父亲在时,虽则家贫,我本也父慈母爱明珠擎掌,飘零现在无路可走使君竟要我为军妓乎?”若说辛容娘自打收到章贞口信心里便怀揣一些心思,想着若能攀上章贞这样家世貌相的小郎君,只要章贞对她心生几分恻隐怜爱,即是开口要她做个侍女姬妾她也二话不说随他去了。可如今,白昼里唯一愿意为她披件衣裳的风华少年虚与委蛇半天却仍是要送她去那见不得人处。孤苦女子,何其悲也!

  却说章贞见辛容娘这副凄楚神态言语,心知她这是想岔了,忙上前一步道:“女郎误会我也,在下岂敢!”作完揖又与辛容娘仔细解释道,“世有女子,织素裁衣,昧旦晨兴,生儿育女,兀兀穷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苦附庸之位久矣。然世人皆曰女子无用,轻视之讥笑之。何也?女子无处营生耳。今女郎身陷囹圄忧安身立命之所,我亦为女郎忧之。目下唯练兵台归我所治,其营尚缺一善炊者,月俸与军士一致,女郎若不嫌粗鄙,可暂任此职,积攒资本,未来若有更好去处,我再为女郎徐徐图之。在下万无迫良为娼使女郎为妓之意,且请女郎放心。”

  辛容娘父亲在世时,也曾教她读过几天孔孟,虽然识字不多,但她历经怙恃惨死又寄人篱下到如今,自幼市井后宅里头长成,自也尝尽人情冷暖。是以章贞之言,她也听得明白。女子靠人不如靠己,自立谋生,方为恒久之道。她如今声誉尽毁,想要嫁作金陵城良人妇已是不能。与人为奴做妾亦是要看主家脸色过活,未必就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可她又绝非再是深闺之中天真无邪的少女,眼前章贞许诺再好,她也不敢全都相信,遂心下盘算片刻,与章贞说道:“使君若果真能救我于水火,留存我良籍身份,明日可写下文券再来找我叔母,以官府名义招我去练兵台,我想她应不会拒绝。之后我便去公府认罪翻供,还元军士一个清白。”

  灯下,章贞拱手,爽快应下:“一切如女郎所说,在下明日携文券登门造访请女郎过目。”

  秦九与翁信在墙下等了约莫二刻功夫,见章贞出了来,遂又一齐翻墙出去。裴自流还在倚墙赏月,手中却突兀多了个灯笼,不知从谁家摘来的。几人一起往回走,不似来时步履慌忙。察觉章贞不甚兴奋,翁信问道:“小光,那辛家女郎如何说?”

  章贞于是将辛容娘的话一一见告他们三人,尔后寂然叹道:“人生多艰,士夫艰不遇,田农艰钱粮,然简陋有可变之法,逢明君贤臣,德才者取仕,躬耕者减赋,唯女子生于天地之间,上到贵胄世家下到闾巷青楼无不囿于深闺后院之中,宛如一件件囤积居奇的物品,前途渺茫不行见。”

  霜月皎皎,冷巷寂寂。秦九与章贞并肩而行,宽大玄袍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她的手,因着甫一触碰到的手指尖的冰凉之感,他剑眉微皱,不期然瞥见她脸上悬挂两行清泪,不由一愣,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疼不停向心口蔓延开来。他师姊生性豁达开朗,天生一副笑脸迎人,相识相知这么多年,他又何曾见她落过泪!他张嘴就想要去哄慰她几句,二师兄在身后正巧不轻不重踩了他一脚,一时喉间又似乎被什么工具哽住,同着翁信,只怕她是不愿让人瞧见泪眼,于是转而无言抬起另一只手悄悄替她拭去脸上泪水。一路上只那袖下笼罩的大掌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手背。

  其实,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皎洁的月光,再添上裴自流手中的灯笼,章贞的感伤与眼泪,翁信照旧看见了。远在裴自流踩秦九那一脚之前。彼时翁信震惊于这位年纪轻轻的章校尉竟是这样猛烈地为世间女子行侠仗义,一侧眸便看见了那张鹅子脸上流下的泪。他本人情练达,可那无声却又胜有声的眼泪使他在心里搜肠刮肚十几年来读过的圣贤书,翻来覆去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打破这寂静,待到他回过神来想起应与他们分道归家时已经多走了四个巷口。

  由于辛容娘是金陵人,划分时章贞问询了翁信的意思,最终照旧决定请翁青山以金陵府的名义写下文券。翁信说道:“明天一早写好我便给你送已往。”章贞也不推辞,朝他笑笑说好。

  三人也自回去。城南长干里宅邸,有一广袖云袍少年,已经在门前彷徨期待了一个多时辰。章贞远远就见门前有小我私家影盘桓,待走近了些才辨出是谢昭,恍然忆起昨夜他是说今晚再来找她接着下棋。辛容娘一事倒让她差点忘了这茬。章贞忙快步走上前去,唤道:“阿昭。”与秦九在袖下一直牵在一起的手不自觉地就这样挣开了。

  谢昭见她终于回来,瞥了眼她身后的秦九与裴自流,知她约莫是出去服务,但少年怀揣一腔急切与欢跃在隆冬门外站了这么久,照旧难免有些不满地与她道:“深更半夜你去哪了?再迟一点归来,我说不定就要冻死在你家门前翘首以盼等你收尸。”

  时人追求容止俊逸风骚,多着宽袍大袖,夏天可谓凉快,于冬日里却并不算暖和。谢昭身上衣裳单薄,早在他诉苦之时,章贞一离近就感应他整小我私家说话有些打颤,推测他定是在门外等了许久,心下不禁有些歉然,伸手拿了他冻僵的手替他在自己手心里搓着,说道:“练兵台有个士卒遇上些麻烦事,我约翁奉约兄一同走了一趟,今夜使你受冻,实在对不住,等老伯开门,我和他说下回你再来,不管我在与否,都一定先请你进去歇着。”言罢,就要拉着谢昭跨上台阶去敲门,一低头忽见大门框里还嵌坐着一小我私家,不由又停住脚步,不解地回眸看着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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