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纹的日记:
王纪1320年11月2日,秋。所在,克列昂,高廷之壁。
我的名字叫“伊纹·弗雷德里希”,此前二十余年的生活皆为过往之烟云,我早已长大成人,习惯了去淡忘。
唯一记得的是,我和我的朋友维克多从北维特人的魔爪中死里逃生,所幸那些野蛮人没有来得及用火炬点燃白神像脚下聚集的干柴。
失去了家园的我们各奔工具,维克多追随我父亲的朋友——圣巴利安的理查德大人去了,而我却成为了昔日被我称为“游侠大叔”的老艾瑞克大人的养子。
我不能提及自己的真名,也不能提及自己的已往,除了面对老艾瑞克——我必须称谓他为“父亲”。
除此外,他要求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不能高调,只能像街灯下一晃而过的阴影。
因为无论到任何地方,总会有人用屠刀在寻找着我,危及我和我身边的人的生命。
每日每夜,我都在试图遗忘关于曾经属于自己的影象,尽管经常在狂风雨的夜晚梦见一些人和事,但总归是慢慢走出了阴影。
那日夜晚之后,老艾瑞克带我离开了寒溪镇,我才知道,他基础不是什么“游侠”,而是一名骑士,罗斯里克帝国的天子陛下麾下的真正的骑士,是堂堂高廷卫队的总指挥官,实在令我震惊。
在此之前,我一直单纯地憎恨“风玫瑰”旗下的人,但随着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年纪渐长,我也慢慢改变了偏见,帝国有好人也有坏人,我意识到世间并非非黑即白。
就连嗜杀成性的北维特人也曾遭受布隆萨斯选帝侯的压迫。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盗也曾经热爱生活,一个外表鲜明亮丽的骑士也可能背地里欺凌贫民、鱼肉黎民,干着人神共愤的无耻运动。
时间、金钱、权力真的会改变一小我私家的一切。
老艾瑞克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我的怙恃早已逝去。
父亲是背负冤屈而死。母亲在许多年前的狂风雨夜便已离去,那时老艾瑞克就混在追击的帝国骑兵当中,他趁着黑夜干掉了零散的追兵,也是他在母亲箭伤发作而坠马时,听从了母亲的遗愿,将我送到了缇雅姐姐的修道院。
其实我早已猜到了怙恃可能永远离我而去,但年幼的我却始终不愿相信,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也要努力抓紧。
老艾瑞克站在修道院墓园的那个我见过无数次的无名墓碑旁,对我说,那下面甜睡的即是我的母亲。
我惊讶得大叫,老艾瑞克却平静地说:“我不能刻上她的名字。”
我们把缇雅姐姐和其他逝去的修女、神父和同伴们埋葬在母亲的身旁。
我清楚知道,北维特人的袭击绝非偶然,父亲的死另有原因。
这两件事情也许有着密不行分的关联。
我悄悄立誓,总有一天我会查清真相,为因为这一切而牺牲的人复仇。
老艾瑞克在母亲的墓碑前放下了几束蔷薇。
也许他没有察觉到,在我的眼里,他的脸上不知不觉增添了几分悲悼。
我知道,他可能还隐瞒了我什么。
事情的真相比我想象的越发庞大,我想追问侵犯我一家的元凶,老艾瑞克却怎么也不愿开口。
我猜到,那是一个连老艾瑞克都惹不起的人。
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想再对母亲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我摇摇头,除了苦涩还能有什么呢?
我唯独佩服的,就是自己并没有因为得知事实而太过伤心,也许我早已麻木,或者早就隐隐料到了这一事实吧。
幕后真凶依然在追杀一切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我不知道另有几多“谢瓦利安”家族的人存活下来,但我明白,生活还要继续,不能向敌人屈服。
我的心中仍存在着我坚信的正义。
两周后,老艾瑞克带我来到了帝国的中心——神圣的帝都克列昂,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宁静的地方”。
我那些不知名的对头恐怕永远也不会料到我有一天会回到帝国去,还到了最接近“污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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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日记本,伊纹将它锁进了自己的抽屉之中。
窗外的阳光如此热烈,宅院外马车来来往往,时不时还能看到结队的高廷卫们耀武扬威地巡逻,他们的领队都是一名穿宫廷华服的骑士,总是板着一张自豪的脸。
这里与鹰河、寒溪都大有差异,此地乃是王都甚至帝国最焦点的领域“高廷壁区”。
放眼皆是雅致而壮观的权门大院,即即是排屋也只能凭据执法粉刷成红、粉、蓝或者黄色。
宽敞的铺石路面能够容纳下一支十人并进的骑兵阵列。
两侧的街灯都装饰有形态各异的小塑像,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华灯齐放,映亮十字路口的大喷泉,就像金红色的火泉源源不停涌出,上边高举宝剑的圣王雕塑宛如屹立于岩浆之中,看起来异常威武。
再顺着西边通往教廷的门路看去,即是一座横跨飞瀑悬崖的大理石拱桥。
伊纹曾在上面看到有许多奇怪的神父——他们喜欢穿白色金边的长袍,戴有面纱的宽边大帽,骑在一头毛驴背上。
有的时候这些神父的身后还会追随一些宝剑修士——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剑似乎包裹着一层幽蓝的火焰。
他们的领导者海什大主教总对人们说,那是白神的奇迹,可老艾瑞克却说,那其实就是所谓“教会不许别人做,而自己却乐此不疲”的巫术而已……
老艾瑞克总是对宝剑修士特别反感,也不知道为什么。
伊纹远远就能望见远方高耸入云的神座山峰——传说那里即是圣王接受天启的地方,第一次来到王都的人恐怕都市惊叹,阳光下宛若钻石般璀璨的雪顶在云海的帷幕中,好比白神的王座岿然屹立,群峰围绕,又似昊天使伴其左右。
那里绝对是白神诸国心目中不行侵犯的圣地。
每年白袍会的教宗都市亲自上山主持华诞仪式,虔诚的信众都市在宝剑修士和高廷卫队的护送下登上神座山观星祈祷,局面尤为壮观。
“喂喂喂,伊纹小子,你礼服换好了没?”
“马上!”
伊纹最后站在落地圆镜前整理好衣领和皮带,克烈昂缝纫协会的手艺虽比不上皇家协会,但从这件衣服的绣花和丝质布料就可以看出,这定是出自名匠之手。
就是棕色的长筒靴稍微大了一点,有一些不合脚,但是不打紧。虽然,还不能忘记老艾瑞克送给他的宝剑“铁马金戈”。
很久都没有穿过正式的礼服了,上一次穿的时候照旧为了追随父亲一起去庆祝符腾选帝侯的皇位继续大选胜利。
这些年来,早已经穿惯了朴素的亚麻布衣,但从今天起,他就要以新的身份新的面貌生活下去。
他把习惯扎起的头发散了下来,向后梳起,抹上发油,望着镜子前的自己,许久来,都未曾这样好好端详过这张面庞,曾经熟悉,现在却又陌生了。
老艾瑞克早就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了,酒都喝了个七八瓶。
他告诉伊纹,你今天要去加入路德维希皇子的成人礼,也是第一次到皇宫里去,绝对绝对要严肃看待。
走之前,伊凡再次看了看桌角的一瓶香水,兀自笑笑,算了,明明就只剩一点了,照旧留给“父亲”下次去更重要的场所时使用吧……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在外人面前你就是得叫我‘爸爸’听懂了没?”老艾瑞克醉醺醺地说道,“等会儿我们要去加入路德维希皇子的成人礼,你另有可能见到陛下,所以必须慎重。”
伊纹面无心情所在颔首,追随他的“父亲”跨上骏马——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所骑马,在此之前,伊纹随着老艾瑞克在乡下马场练习了差不多一年才气真正熟练地驾驭战马。
一路上似乎也只有伊纹是亲自骑马前往皇宫的“少爷”,其他贵族子弟们多数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还时不时望望车窗外的风物。
路过伊纹“父子”身旁的时候,某些纨绔子弟还绝不收敛地露出鄙夷之意。
“那不是‘老农夫’艾瑞克大人吗?”纨绔子弟们将头伸出窗外大笑。
“老农夫旁边的家伙是谁啊?看起来和艾瑞克大人一样土里土气的,啧啧啧,那花领都是几多年前的款式了?”
“老农夫旁边的虽然就是小农夫啦!”纨绔子弟车上的女孩们也随着用折扇遮住脸笑道,“讨厌,他们似乎没有喷香水,闻起来就像几天没洗澡似的,我们赶忙离远点啦!”
伊纹冷冷看着他们嬉闹而去,心中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讥笑,他知道这些人不外是一群不学无术的令郎哥,没有须要对他们生气,除非,他们冒犯了他的底线。
追随马车骑过空旷的王前大道。
这时候,眼前慢慢浮现出两道金色的光幕,原来每隔五米都市站着一名双手拄着尖锐宝剑的殿军,阳光在他们晒得滚烫的饰金秘钢战甲上跳动闪烁,赤红的披风逶迤身后,随风摆动间竟酷似烈天使的双翼!
这些金色的“塑像”一动也不动,就恰似在这大道上守卫了千年……
在来皇宫之前,老艾瑞克再三嘱咐伊纹,这些殿军是天子陛下的禁卫军团,除了身世高尚,更是万里挑一的无双勇士,而且除了天子,他们只听从最强的骑士——帝国的首席骑士。
除此外,他们绝不会听从于任何人,且殿军视荣誉如生命——而就在刚刚,伊纹已经见识到了殿军的自豪。
有的少爷或许是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竟然敢在殿军面前指手画脚,甚至还想摸摸殿军头盔上的红色盔缨,或是掀开殿军的面罩一探究竟,结果立刻遭到了一声雷霆般的怒斥,吓得那少爷险些摔倒。
“自得什么?你们那老指挥刚死就敢对客人无礼了!”少爷骂骂咧咧,但照旧忌惮地远离那些欠好惹的殿军。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或许刚刚骂了一个伯爵甚至是帝策勋爵的儿子。
与殿军的严肃相对的是宫廷之中贵族们的奢华糜烂,伊纹刚踏入皇宫大门,立刻便看到候客厅里一大群穿金戴银的领主和大臣,男人和女人们手牵手跨过萨尔斯红毯。
悬挂风玫瑰盾章的白墙下,喝醉酒的骑士当众搂抱起送酒的侍女,更有甚者直截了当地把他们中意的女孩拉到皇宫的储物间或者钢琴房里去。
也顾不上放浪的叫声会吵到其他人,出来的时候,屋内狼藉的场景往往会令扫除卫生的仆人有苦难言。
伊纹皱起眉头,这和他小时候想象的宫廷完全纷歧样,没有风姿潇洒的绅士和优雅的小姐,有的只有肆意地纵欲和享乐,他们外貌优雅,行为举止却如同文明的禽兽。
老艾瑞克这时候嘱咐他说:“我现在要去会见一下天子,你在这里乖乖等着,不要惹事,我很快就会回来,明白了吗?”
“知道了。”
伊纹开始感应头晕目眩,无论到哪儿都是放声欢笑的人,他甚至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老艾瑞克刚走,他就立刻急着去寻找到后花园的路,穿过一条挂满历代天子肖像的画廊,他在餐厅的拐角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捧着油画的画师。
“喂,你怎么回事啊?”画师不满地说道,“年轻人走路跟得了麻风病的老头似的。”
伊纹挠挠头,却无意中看到了被碰掉在地上的油画,而下一瞬,伊纹却突然一个激灵——油画上画着一位衣饰拘谨但笑容却甜美姣好的少女,而那个女孩的样子却令伊纹感应异常的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努力追念,可是再一转眼,画师把画像捡起来的时候,那张少女的面孔却又莫名酿成了一位神态端庄的少妇……
太奇怪了。
“幸好没有弄脏。”画师很不悦地说道,“年轻人,这可是陛下托我为皇后画的肖像画,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我都得有大麻烦!”
伊纹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副画像。
一定有哪里存在问题。
他努力思索,然而却一时半会儿陷入瓶颈。
他确信刚刚在另一个角度之下,画上的女人酿成了一位少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难道就是吟游诗人故事里那种会动会变换的魔画?
“歉仄,先生。”伊纹说道,脸上露出欠美意思的心情。
那位画师却捏了捏脸上卷曲的小胡子,“而已而已,你看起来对我的画作很感兴趣嘛?!”
“或许?”
没想到刚刚还在发脾气的画师却突然间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说道:“天哪,年轻人之中也有明白欣赏艺术的人吗!”
画师把油画重新包进绢布里,放在腋下夹好,然后激动地拉住伊纹的手。
“那些没用的少爷们压根不明白什么叫做灵魂的艺术!他们就只会喝酒和吹牛,否则就是搭讪其他女孩——虽然,那些所谓知书达礼的女孩们也都是花瓶,基础不明白如何尊重一位闻名各国的伟大艺术家!”
画师越说越激动,眼冒金光,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哆嗦,“幸好遇见了你,孩子!”
这个莫名其妙的画师手劲真不是一般的大。
“唔,我同情你,先生……”伊纹尴尬地说,只感受自己的手臂都快被画师给拧下来了。
“我叫奥勒留·西门子,年轻人,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没错,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如同泛起波涛的湖面,但请不要过于惊讶。”画师自顾自地说道,似乎完全陶醉在了自我的世界当中。
“我并不认……不,我的意思是,我并未曾有幸认识你,西门子先生。”伊纹好不容易才从画师的大手中挣脱出来。
这画师还真是个自恋的家伙啊。
别看他年纪似乎也不大,戴着破烂的红色画师帽,留着一头又卷又长又乱的金毛,完全就是一副邋遢大叔的样子——实际上力道还真不小咧!
“我很快就会成为天子陛下的御用画师,我就相信有一天我的才气会获得重视,相信我吧,我其实很愿意收你为徒,你那么有欣赏艺术的眼光……”
伊纹连忙摆摆手,“那个,我也很乐意的,西门子先生,但我丝毫没有艺术细胞。”
“可以跟我学啊!我就暂住在王都‘蔷薇之壁’的画师公会里,有空你可以到那里找我……”
西门子下意识掏出腰包里的怀表,立刻尖叫了一声,“啊,居然下午五点多了,皇子殿下的成人礼晚会都差不多开始了,我必须得赶在太阳落山前把画交付给陛下。那么,小兄弟,咱们下次见!”
说完,西门子带着自得的笑容,立刻急急遽地小跑出餐厅,然后一连撞到了三四个喝醉的贵妇,还险些让额头碰到门角。
真是奇怪的男人啊。
不外,他那幅画上的女人倒是很是令人在意,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