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讨伐队出发那天,万人空巷。
五六个诗人共作一曲慷慨激昂的战歌预祝他们凯旋,鲁特琴弹奏出的猛烈澎湃的曲调回荡在风巢城的上空。
百工为讨伐队送行,铁匠送来宝剑,成衣赠与棉衣……他们用各自的礼物表达着对讨伐队的敬意。
“愿诸位武运昌隆!”诺里斯城主在城堡外展的高台上为讨伐队送行,声音嘹亮,响遏行云。
他身后还随着少有露面的妻子和女儿,看得出来这次送行有何等正式。可惜的是,在兜帽和长袍的遮掩下,维斯看不见城主夫人和小姐的脸。住在城堡里有一段时间了,这两位他却还没有见过。
在这一刻,似乎整个风巢城都齐心协力,衷心祝愿讨伐队。
如果不是维斯看着城主命令骑士去给诗人,铁匠等人送钱,要求他们在讨伐队出发的那天做点什么的话,他或许也会有些震撼,有些感动。
现在,那不外就是一出闹剧而已。或者说,是给风巢城居民以归属感的仪式。
讨伐队的成员除了一开始的六位骑士和精挑细选之下的六个佣兵以外,另有一个生物学者,一个猎人,和两个马车夫。生物学者自然是诺布尔伪装的,他在科勒的资助下恶补了与黑龙有关的知识。猎人和马车夫都是城主找来的勇士,他们不需要直面黑龙,只是需要为战士们提供资助,并协助将黑龙的尸体运回。
据说有一位骑士擅长烹饪,所以诺里斯城主没有为他们准备一个厨师。
黑龙讨伐队就在万人拥簇之下,风风物光地离开了风巢城。待他们离开,围观者要么四散而去,要么驻足远望。
有几个佣兵带着或恼恨或艳羡的目光眺已往。他们多数是骑士们的手下败将,只有一个不是。倒霉的佣兵拉文,他被罗摩格斯打伤,至今没有痊愈,也没能够加入后续的选拔。
他们或许会希望讨伐队失败,然后自己获得一个时机。但他们应该没有想过,讨伐队失败了之后,城主是否用勇气组建第二个讨伐队,一个更弱小的讨伐队。
送别完诺布尔老师之后,维斯又转身向城堡里走去。
“你想做什么?”身后传来卫兵的呵叱。
“让我进去,我找诺布尔先生!让我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引得维斯回首望去——在可见的未来,这都是一个令他无比忏悔的决定。
“嘿!维斯,维斯!快去找诺布尔先生,让他救救我!”被拦住的人是亚什,他被两个卫兵架住,转动不得。但是在看见维斯之后,他又来了力气,挣脱了卫兵的臂弯,朝着维斯冲了过来。
“小心,快离开!”两个卫兵叫喊着追了上来。
却见亚什一下子滑跪到维斯面前,抱住了后者,不停地哭泣道:“诺布尔先生在哪?快让他救救我,我快要没命了!我帮过他,他不能够漠不关心!”
“等等,你先放手,发生什么了?”维斯连忙推开亚什。
亚什闻言,撸起了左手袖子。“看啊,只有诺布尔先生能够救我的命了!”他的左手上全是带着玄色黑点的水疱,有些严重的地方已经完全溃烂,只留下了焦炭似的痕迹。
卫兵们正待抓住亚什,看见这一幕却是连忙退却,露出一副厌恶的心情。
维斯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亚什的手臂。突然间他面色铁青,紧闭的嘴唇不住地哆嗦,鼻息变得短促而无序,他瞪着亚什,咬牙切齿。
“发生什么了?”正在此时,听见了适才骚动的骑士来到了。好巧不巧,是个熟人。
“乔许亚骑士,这个家伙擅闯城堡,被我们抓住了。”卫兵陈诉道。
骑士正计划上前审察,却被一声暴喝喊住了,“别动!”他转头望去,正是维斯。
“我记得你,你现在是城主的客人。你想为他辩护吗?很可惜,客人可没有邀……”他散漫地朝着维斯走了两步,却连话也没说完又被吼了一句:“别动!”
“他得病了,和城门外营地里的是同一种疾病。”维斯迅速地说道:“他接触过我和这两位先生,我建议您现在立刻给我们找个房间,让我们待在一起……”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没有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乔许亚骑士望向亚什,注意到那条骇人的手臂之后,变了颜色。他立刻远离了四人,然后向两个卫兵下令,“按他说的做!”
他们虽然疑惑,但照旧选择听从:“是!”
……
“混账工具!”得知了真相的卫兵一拳打在了亚什的下巴上,打掉了亚什两颗牙。牙齿带着血沫飞出,落在了石头地板上。
牢房,这就是乔许亚骑士给他们准备的单独的房间。
“我建议照旧不要再与他过多接触了,也许你原来没有熏染,但是继续接触就欠好说了。”维斯向那个恼怒的卫兵提议:“我们只要等到医师前来,然后确认我们是否熏染就好了。他的血可能是熏染源,你继续打下去熏染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
“你要我怎么放过这个混账!”卫兵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可能会要了我的命!”
“你的同伴冷静得多。”他看向另一个。但,与其说那是冷静,不如说是瓦解,那人躲在墙角,不停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或许内容是:“诸神在上,诸神保佑。”
恼怒的卫兵看了一眼同伴,哼了一声,“胆小鬼。”然后转过头,再不说话了。
他又看向亚什。
佣兵捂着自己的嘴,到了另一个没人的小角落,坐下了。之后,他又从屁股下面拿出了一团布,那是一条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幽怨地望了过来,把手帕牢牢捏在了手里。
维斯低头,又仔细视察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暂时还没有发现水疱或类似的病变,不外手臂上的黑点让他有些在意,他记不清这里有没有长痣了。
“你还接触了几多人?”他问佣兵。
亚什抬头瞥了一眼,不说话,又把头低了下去。他看上去很委屈,像是受气的小女人一般。
你很委屈?
维斯的嘴唇不自然地抿起,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熏染的,从你发现到来城堡,你还接触了几多人?”
乔许亚骑士问过这个问题,但亚什没有开口。
恼怒的卫兵看了过来,他也听出了维斯声音下的急躁,“这个混账不会说的,他是个自私的家伙,基础不在意别人。他肯定知道自己得了熏染病,但他现在肯定在骗自己,说自己不知道这是熏染病。他不会去记着自己和几多人接触过,因为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
“你……你乱说!”亚什苍白的反驳,“我确实不知道!我,我不知道它会熏染!如果我知道,我……我……”他嗫嚅着,没有了后文。
“那你为什么要找诺布尔?你知道些什么?”维斯追问。
“他是学者……”亚什正将说出点什么,又吞吞吐吐起来,半天不见一句成型的话语。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向维斯。他在畏惧,不难推测,有人就此威胁过他。
生灵会。维斯只能想到巫师们口中的那个组织。
“嘶——”亚什突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挽起了袖子。只见上边留着黄色夹着红色的汁液,炭化的部门又延展了一大片,黑炭上的腥臭脓液令人作呕。
“我的手,我感受不到了!我的手没有了!”他痛苦地叫喊,泣不成声。他冲向了牢门,还能转动的手抓住了铁杆,大叫着:“医生!快去找医生!去找诺布尔先生!”
维斯和卫兵都下意识地远离——亚什在的地方和他待过的地方,他们都不想碰,也不敢碰。
牢门被晃动得哐看成响,但那只是铁链撞击的声音,铁门依然结实。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没有哪怕一个狱卒愿意过来看一眼。他们在远处拐角探头,看见四个“囚犯”没有逃跑的可能,又放心地缩转头去。
亚什的喊声越来越小,手上的摇晃也慢了不少。他最后只是跪在地上哭泣,不停重复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卫兵看他这幅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气也消了不少。突然他想到什么,嘴又垮了下来,“他会不会把疾病沾染在牢门上,我们离开的时候会不会熏染?”
“那只是建设在我们没有熏染的前提下……”维斯并不乐观,他注视着自己手臂曾被亚什碰到的部门,那里似乎多长了一颗痣,似乎多了一个疙瘩。
维斯的举动也影响了卫兵。
牢房里,两小我私家抱着脑袋哆嗦,两小我私家不安地检视自己的身体,陷入了近乎诡异的缄默沉静。
唯一的铁窗后的阳光徐徐昏暗,从亮白色酿成了淡金色,又从淡金色酿成暗红色。直到夕阳收回了最后一丝辉煌,维斯才低下头,不再视察自己的皮肤。在黑黑暗,他感受每一寸皮肤都是炭玄色的。
“我们被放弃了吗?”一直在祈祷的卫兵第一次开口,“他们计划等着我们死去,然后把我们烧成焦炭,以阻止疾病的蔓延,是吗?我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是爵士也不是官员,他们不会在我们身上有所花费的,对吗?”
黑黑暗没人回应他。
维斯抱着两肩发抖,夜晚有些冷。耳边有瑟瑟之音,可能是夜风,也可能是卫兵发出的某些声响。
“是这里吗?”牢房之外有某个声音传来,接着是光线照亮四人。
“看来是了。”
来者手持明烛,带来灼烁。他一袭白衣比肩北境冰雪,高洁而神圣;一顶圆冠犹如苍翠天穹,庄严而富含隐秘;胸前挂着环形延伸的十字架,是慈祥之父拥抱世界的简像。
他是一个牧师。
他似乎沐浴在洁白的辉煌之中,犹如慈祥神明张开了怀抱……
“诸位圣安,我是风巢城常驻牧师,帕里斯。我是来为诸神拯救忠仆之人……简朴点说,我是来给你们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