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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美人蕉

第十四节

雪地里的美人蕉 归尘581 3897 2019-11-11 11:44:23

  沈清从混沌中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许多人脸围成的圆圈,圆圈的配景是蔚蓝的天空。原来他是躺在地面之上。

  他立即想起来了,他刚刚是在攀爬一辆手扶拖拉机,接着人就失去了知觉。他不笨,他知道自己惹出车祸来了,他自己就是车祸的受害者。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坏人,可是淘气作怪的事情从来没有少干。班上评好人好事,从来没有他的份;评坏人坏事,他肯定是一个。

  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放学很早。他不想回抵家里去,家里父亲总是阴着脸,照旧躲着点他好些。

  他跟同班好朋友丁家辉一起上街游玩。他们走到镇郊公路上,遇上了一辆后面赶过来的手扶拖拉机。这样的手扶拖拉机,跟影戏里的小汽车比起来很低级,但是镇上汽车少,这样的手扶拖拉机同样不多见,因此很是引人注意。

  丁家辉是个淘气作怪鬼,他一下抓住机车拖厢,身子一跃就跳上车去了。各人平时很少乘坐机车,坐上去一定很神气,很爽快。沈清自然也不甘落后。

  沈清也学丁家辉的样子,抓住机车拖厢,想要跳上去。机车仍在奔跑,司机都没转头看上一眼,他知道有小孩子在作怪,但他没计划理睬。对一个司机来说,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司空见惯的,他懒得去管了。

  沈清照旧不太灵活,跳了频频都是失败,一直抓着拖厢,追着机车跑。丁家辉站在车上,一会儿勉励他,一会儿又讥笑他。“你真笨啦,这么容易的事情。”

  沈清不平气,他决不认可自己是个笨蛋。他改变了战略,跑到机车的一侧,企图从那儿翻上去。他撑住车厢,往上奋力一跃……。他似乎有了神奇的力量,在空中飞翔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感受是自己的脚碰上了飞转的车轮……。

  他进入到一片毫无意识的混沌世界,什么也不知道了。现在突然又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第一个意识是,这下麻烦大了,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父亲不把他揍个半死才怪。

  他听到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孩子,快把他怙恃找来。”

  沈清听了,心里连连叫苦,这下完了,跑不掉了。谁知那人还凑到沈清面前说:“孩子,你爸爸是谁?家在哪儿?快告诉我。”

  沈清哪敢回覆,他只有一个心念,赶忙逃跑,千万别让父亲找到,否则,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准备撒腿就跑,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基础跑不动,两条腿都彻底歇工了,不听指挥。

  他要逃跑的意念照旧那么强烈,于是他鼓足劲头,使用双手的力量,强撑着一点点爬向路边,能爬多远算多远。一个老年男人惊恐又焦急的叫喊:“孩子,你别动,你可动不得。”沈清没理他,别人哪里理解,面对生气的父亲,是什么滋味。

  他照旧没爬多远,因为他立即又坠入到了混沌世界。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感受自己晃晃悠悠的在空中飘浮着,似乎是躺在了云端里一般。他终于看见了父亲的脸,明白了自己是躺在父亲的臂弯里,而父亲则在奋力的奔跑着。

  这样的场景,太出乎沈清的意外,沈清一时有点理不出头绪,父亲怎么没有生气揍他?简直不合常理。他因困惑情不自禁的发出“嗯”的一声。

  父亲明白听到了,居然说:“别怕,有爸在。”然后另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掉在了沈清的脸上。

  别怕,有爸在。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沈清的意识里,通常的情形应该是,有父亲在,很可怕。不外,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又昏死已往了。

  沈清又一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椅上,旁边陪伴的是母亲。他现在开始感受到了疼痛,在大腿上,在肚子里,在右边的耳朵上。“妈妈,我痛。”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别急,爸爸在找医生,医生就来了。”母亲说。

  他闻到了医院那种特殊的药水气味,自己确实是在医院里。他断续听到人们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还听到了父亲和医生的急切攀谈。医生说,镇上医院的条件有限,无能为力。建议父亲立即找车把沈清送往县城医院,还得抓紧。

  等了很久,父亲才终于找到一辆解放牌货运汽车。镇上的汽车原来就少,找到这辆汽车,父亲不知道托了几多人情、绕了几多关系。

  各人把沈清抬上汽车,正是黄昏时分。刚刚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浓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狂风肆虐,不时传来拍击窗棂,玻璃碎裂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声音、另有电线短路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狂风中颤栗不止,营造出一片凄惨景象。

  天气这家伙就是这么神通宽大,最会渲染气氛。哪里有喜剧,哪里就有晴朗;哪里有悲剧,哪里就酿成昏暗。只要留心注意的话,你会发现它八九不离十,都很少堕落。

  母亲原来也想随着同去县城,但她必须在家里照顾另外三个孩子。据说狂风大作,家里的瓦片都掀掉了,三个孩子正吓得瑟瑟发抖。

  父亲顾不上另外三个孩子,独自护送沈清前往县城医院。汽车顶着暴雨在公路上疾速狂奔,沈清听见父亲不厌其烦敦促司机的声音:“再快点,师傅。请再快一点。”

  沈清一直枕在父亲的大腿上,但他多数处于昏厥状态,听不到父亲跟他说了什么。他偶然醒来,发现父亲和司机正走下车去,把被狂风吹倒、横在公路上的大树搬开,那一定很不容易。

  到了县城医院,已是深夜,医生都是从床上叫起来的。沈清随后被送进手术室,那一晚,父亲应该是没有可能睡觉了。

  沈清重新醒了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但他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也不知道自己手臂上还打着吊针。

  他还以为象往常一样,是从家里的床上醒了过来。他都忘了这是暑假,看见天已经大亮,上学肯定要迟到了,这很糟糕。越发糟糕的是,他看见床头桌子边上,父亲正背对他在倒水。上学迟到这类的事情,是父亲最不能饶恕的。

  为了躲避父亲狂风骤雨般的训斥,沈清想着,要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快速的从父亲屁股后面溜走。可他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身子一点儿也动不了,他的身体和四肢都与他的意志脱离了关系。

  父亲听到了消息,回过头来说:“你醒了。别动,好好躺着。需要什么?跟爸爸说。”

  “我得赶忙去上学了,爸爸。”沈清说。

  听到念书从来就不上心的儿子说出这番话,父亲似乎有些感动,语气越发温柔了说:“没关系的,我已经跟你的老师说过了,今天不用上学。”

  父亲这种温柔的声音很是久违了,不是几天几个月的久违,而是许多几何年的久违。沈清听说不用上学,心里的暗喜险些藏不住,形之于色说:“哦,好吧。”

  父亲随后去外面买早餐去了。沈清静下心来,这才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医院病房里。房间里另有另外的三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身上缠满纱布的人。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头上也缠上了纱布,另有他的大腿上,臂膀上。这个祸事闯得真是够大的,父亲居然没有训骂他,连责备都没有,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沈清心里这么想。

  医院生活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是父亲陪着沈清,每顿饭都是父亲喂给他吃,拉屎撒尿也是父亲拿尿壶在床边侍候着他。沈清简直有点难为情,不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会不会有人背后逼他这么干。

  沈清有时候,久久盯着父亲的脸。同样的眼睛和鼻子,同样的皱纹和胡子,为什么会变化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貌相来呢?他温柔的时候,这张脸是何等英俊、何等暖人啊;而他急躁的时候,又是那么的恐怖和可憎。

  沈清的伤慢慢好了起来,他可以下地行走了,巨细便不需要使用尿壶,让父亲扶着去茅厕就行。他不用整天躺着了,可以在床上坐着。只是有些无聊,开始想念教室上课的日子,而那种日子,他明明十分讨厌过。

  父亲有一天从外面回来,竟然给沈清买回来好几本崭新的故事图书。这个真的很惊喜,因为父亲平时节俭,没给沈清买过什么他喜爱的工具,这是父亲第一次给沈清买课外书。有了那些书,医院无聊的时光,就容易打发多了。

  十几天以后,沈清头上和手臂上的纱布都已经拆除,伤势最重的大腿也去掉了极重的夹板。父亲突然不见了,换上的是母亲。

  母亲对沈清说,孩子,那天你可把我跟你爸吓坏了。你的同学丁家辉跑抵家里报信的时候,我们开始还不相信。等我们跑到失事所在,看看法上、你身上随处是血,人也一动不动。我跟你爸其时就哭起来了。我那会儿都瘫在地上只知道哭,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你爸冷静啊,抱起你就往医院跑。你的右边耳朵只连着一根丝,都快掉下来了,医生给你缝了八针;你大腿上撕开的口子,都能看见里面断掉的骨头,医生给你缝了十二针。还好,你没有内伤,我们就怕车轮从你身上碾过,造成内伤。镇上的医院不敢接,怕你直接死在手术台上。要不是你爸找到那辆货车送县城,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沈清无心听母亲唠叨个没完。只是问:“爸呢?爸去哪里了?”

  “你爸去找那个司机去了。司机打失事以后,就不见了人,你的医疗费得让他来付。他也是一个穷鬼,付不起,幸亏拖拉机是生产大队的,生产大队可以付。”

  “哦,那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很快,拿到钱就会回来。回来结算完医疗费,你就可以出院了。”

  “啊?我们不再在这里住了吗?”

  “虽然,这是医院,谁要天天住在这里?”

  “可是……。”沈清不知道怎么表达。他似乎有点舍不得这里了,因为他意识到,离开了这里,父亲一定又会酿成另一个样子。他希望一直住在这里,父亲也就一直是他喜欢的那个样子。

  但是,沈清什么也阻止不了,无论他何等依依不舍,他照旧得离开医院。

  那天的阳光真是明媚啊,沈清走出医院大门时,脚步都是一蹦一跳的。在病房里关了那么久,一出来,世界似乎重新粉刷过似的,大纷歧样了。

  最奇怪的是,有一只雀鸟总是停在沈清面前不远的位置,引领着他。沈清追上去一点,它就朝前飞一点,再停下来等着沈清靠近。如此重复,陪着沈清走了好远一段路程,它似乎是跟沈清认识的,但是沈清却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认识过一只鸟。

  父亲和母亲带着沈清回到了离别多日的家里面,屋门口站着沈刚、沈依灵和沈昭,都在接待着哥哥回家。沈刚迎上来,还跟沈清握了一下手。沈清把自己看完的那些图书送给了沈依灵和沈昭。

  那天,父亲显得心情格外愉快,儿子明明照旧从前那个淘气作怪的儿子,那个念书不用功招人讨厌的儿子。可父亲似乎是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崭新的儿子。

  那天的晚饭,比起平日丰盛一些。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那种和气温暖的气氛,沈清祈祷一辈子不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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