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云这才拨通另一个插进来的电话，那边的人显然是在等，响一声就接通了。
那边是一个沙哑富有磁性的女声，问的话也很奇怪：
你受谁所托找我母亲，是姓章照旧姓冯？
纸条上确实另有一个章姓老先生，但也已经过世了。在网上搜到资料看他们的出生年一样，还结业于同一院校，看来是大学同学。
韩晓云说：我的委托人是冯女士，打扰您了，请问您是杜文洁女士的亲人吗？
她是我妈妈。那边缄默沉静了一下：委托人，你是律师？冯女士这么多年又找上来，是什么意思呢？
韩晓云想了想，说：您听到电话就问姓章照旧姓冯，看来也是知情人吧，应该您了解的比我还要多。我的委托人只托沃联系到杜女士，可能是想邀请她加入一个聚会，没有此外。
聚会？唉那也就是说，冯阿姨照旧原谅我妈妈了对吗？她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起来：
我妈是骨癌走的，受尽了苦，她在病床上痛得呻吟时，才说了一些往事，说她对不起冯婉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学女生那点勾心斗角的事儿，冯阿姨是那种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优秀生，我妈家境好有些关系，托关系才上的大学，她们两个曾经是最好朋友，厥后，冯阿姨要保送研究生，我妈说那时她强烈的嫉妒心终于按耐不住，就抢了她男朋友，那个姓章的，跟冯阿姨说你横竖结果好，自己考研就好了，放弃那个保送的名额我就把男朋友还给你。厥后冯阿姨真的放弃了保送名额，我妈走了关系获得了保送时机。姓章的还找她闹过频频，那时我妈早就跟我爸好上了……陈芝麻烂谷子，可是我妈临到最后，老记得这些事，说她心里有愧，说厥后的朋友都不如冯阿姨跟她那么好，说要是姓章的来找，就让我骂他，姓冯的来找她，就给她致歉，说她忏悔了。
啊是这样。韩晓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边又补了几句：
人死债空，我妈再有几多不是，谁也不能跟死人盘算了，冯阿姨如果愿意接受致歉，我可以劈面替我妈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愿意，那就托付你转达吧，我行动未便，出行要坐轮椅，但如果这个聚会让我加入的话，我是怎么都要去的。
放下电话韩晓云沉思良久，她照旧打开电脑把这个电话记了下来。这时王雨诗的电话又来了，她手快，把筹谋案写好了，让韩晓云帮着看看，韩晓云连忙看了看，那竟是一个四岁女孩的“婚礼”，可怜她小小年纪就得了白血病，经历骨髓配型后仍然复发。因为样貌可爱，从小就做婚礼花童，自己也最喜欢婚纱，于是爸爸想给她办个婚礼，让她穿着婚纱嫁给爸爸。
这份文案看得韩晓云心里有些不舒服，究竟“嫁给爸爸”这样的字眼太耸人听闻，但她又情不自禁地体会到了怙恃的那份不舍，什么都想给孩子体验一回，她来不及长大，来不及去恋爱，来不及等到好青年的求婚，再举办盛大婚礼，让父亲送她进礼堂，一朵小小蓓蕾，死神也要收割。
此时又有一个电话进来，韩晓云一看是自己相熟的酒店公关经理，急吼吼地问她绝症小女孩的婚礼是不是真的，韩晓云说你消息倒是灵通，有这事。那边说那好，在我这里办，园地免费，让我们拍照留下资料做公益宣传即可。
韩晓云马上说：不能允许你，这要等人家眷属同意才行。
她挂了电话盯着信箱，里面是那频频跟丁一鹤来往的信件，附件她下载完了，频频想打开看，又忍住了。高家杰的日记，他会纪录些什么，对于这个名字，只要想一想，剧烈的心痛就要把她淹没。
韩晓龙给吴大北一个事情，让他清早去四十公里外的县城，拉一个舞狮队去省城。吴大北一听就懂，说：喜丧吧。乐队还要吗？咱们这边都现成。
不要，他们都部署好了，原来要给老爷子祝寿摆流水席的，结果老爷子打麻将胡了把大牌，一乐就已往了。就把喜堂盖一下装饰，黑白两色，此外酒席啊，舞狮啊，吹打啊都照旧。韩晓龙说。
嘿真是洪福齐天了，还不麻烦亲戚朋友跑第二回的。吴大北啧啧称奇。韩晓龙又对韩晓云说：到时省城那边店长盯着，你帮我看一眼就行，我得去医院……
嗯你去。韩晓云说：等我看没什么了，我也已往看看思晴。昨天马小步等妈妈等不回来，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事……你说照旧我说……韩晓龙的脸似乎老了十岁，透着无尽的愁苦。
韩晓云却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些儿时的神情，耍赖要磨姐姐给他背锅时才有的，她很熟悉：我说，早晚爸妈也会知道的。
吴大北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韩晓云知道他看不惯自己大包大揽，还没嫁人爹妈早已当她是泼出去的水，艰辛不讨好的事还非要参和真是多余。她知道自己多余，可是她不能不做。她不想韩晓龙再多受一重折磨。
韩妈妈上一锅的茶叶蛋都送去给了马思晴娘家，那茶汤还在，她又开始兴兴头头低煮新的，韩爸爸在旁边拿个勺子，细细敲那蛋上的裂纹。趁着马小步午睡，两人把这活干完了，下午就带孙子去小公园玩。
韩晓云在旁边看着二老，怎么也狠不下去这心。韩妈妈见她来了就问：晓龙回来了没有啊，怎么跟小晴一去省城连个电话都不打的，不不昨晚上也有点闹，不怪他委屈，哪有打电话还关机的。
韩爸爸边敲鸡蛋边说：年轻人的事你别管，我看电视上说这叫什么婚后恋爱，搞浪漫啥的。
浪漫个屁吧，韩妈妈听了气笑了，又拿眼睛剜韩晓云一眼：人家这眼看着都要有老二了，你就真要当老女人啊？
韩晓云不觉得妈妈的话难听逆耳，她看着爸爸和妈妈，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可怜，自己能提一口真气撑到现在，他们靠什么撑住呢？
爸妈，思晴……她是有病了，在省城看病。
韩爸爸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地上了。病了？什么病？韩妈妈惊呆了。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女儿，韩晓云似乎看到了动物园里两只老得走不动的大象，眼巴巴地看着人想要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