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建康城内红幕遮天,钟鼓齐鸣,可谓是万人空巷人头涌动,天子嫁女也不外如此排场。
太元八年(383年)六月初八,正是南郡公桓玄迎娶正妻,故司空刘乔曾孙女刘氏宛娘的吉日。
建康本是富庶之地,民有余粮,官有余闲。闲来无事就爱唠嗑,这桩姻缘正是最近半个月来城中热议的八卦焦点。
两位新人都是百年大族的嫡系子孙,可谓是门当户对,在建康城内这实在是司空见惯。
建康城作为南朝晋国国都,最为富贵。大巨细小的仕宦如过江之鲫,有诗云: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意思就是说,做官的人每天清晨听到更夫敲鼓就要去官府报道,跟上班打卡签到神马的是一样一样的。
新郎官南郡公桓玄字敬道,自小通达人情,应对机敏。他是桓温庶出的最小的儿子,却在五岁就继续了家业和爵位。
他的生母身世微贱,嫡母是高尚的皇女南康公主,上面尚有五个哥哥。
在这种身份年龄的悬殊差异下还能顺利成为桓家的家主,时人看来都觉得不行思议。
桓玄的亲爹桓温当年权倾朝野二十年,大权在握,随随便便就能废弃不听话的天子,另立未成年的奶娃娃为帝。
其他各大士族仕宦都忙不迭地向桓温体现臣服,连当朝宰相,陈郡谢氏的现任家主谢安都曾经北面而事之。
要不是运气欠好,桓温在决定篡位的那一年突然生了病撒手西归,可怜的小天子可能早就被他取而代之了。
然而即便桓温已经过世,桓家的势力却根深蒂固盘根纠结,并没有随之没落。
皇族司马氏也基础没有清理桓家的能力,只能战战兢兢地一边抚慰一边拉拢王谢两大世族进行制衡。
所以当今朝堂之上最有决策权的正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各人族。
说起来司马家族的天子门路真的是很是坎坷,始终没有能扬眉吐气手掌大权。
新娘刘氏宛娘的曾爷爷刘乔可说是桓温的前辈了,一样是多年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物,一样是军功起家手握兵权,曾被特许带刀入朝,入朝不趋,将皇权君权肆意蹂躏。
原本刘家与桓家是没什么友爱的,巧就巧在刘氏宛娘的父亲刘耽表字也呼敬道,与桓玄同朝为官。
自桓玄及冠,朝中也都知晓南郡公的表字,难免于两位敬道面前提及另一位,于是两家也结了通家之好,强强联合的姻缘就这么缔结了。
要说富贵,从乌衣巷起绕西门送往右御街,连绵不停十里红妆的送嫁队伍且还不足以彰显这两位新人的高尚身份。
要说尊荣,晋国当朝天子亲临桓家观礼并赐刘氏正一品诰命,许桓玄御赐玉牌可随时入朝,已是恩宠至极。
要说名士风骚,那声势赫赫随着送亲队伍吟诵诗句的儒雅士子可谓是一道风物,人潮涌动的观礼队伍中不停有两眼饱含恋慕的娇媚女子怕羞向心仪的男子撒花抛瓜果。
时下平民女子是不需要带帏帽的,明艳大方的一个媚眼接一个媚眼抛已往,激起人群中一阵阵喝彩,真真是抢了新娘的风头。
萩娘拉着贴身侍女采苓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一座临街茶摊的空位边擦汗。
“采苓,为何那些女子要把西瓜丢到别人身上去啊?”萩娘一边问一边腹诽着不吸汗的丝绸手绢,100%纯天然桑蚕丝又怎样,还不如一张餐巾纸,哎,还绣了那么多花,擦起来点都不舒服。
“您说的是寒瓜吧,那瓜可甜呢,但妈妈说了女子不能多吃,倒霉养生的。”
萩娘翻了个白眼,这样岔开话题也太生硬了,人家问的是为什么丢西瓜好欠好。
”我才听刘妈妈训你们呢,为婢的最重要的是忠心,主子说啥就是啥,主子永远不会错的。主子现在问你话你敢欠好好答?“
“妈妈也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们臧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礼仪规则照旧要守的。”
采苓低眉顺目地回道,圆圆的小脸上没有该属于十多岁小女孩的天真,而是异常地认真老成。
你这样忤逆你家女郎真的好吗?萩娘哭笑不得。
算了,这老实孩子。
“采苓,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是,女郎。”采苓叫起在茶摊暂歇的车夫兼护卫桑扈,扶着萩娘上了停在巷口的臧家马车。
萩娘是在七年前穿越的。
七年前的那一天,萩娘起床晚了赶着上班就开了一罐八宝粥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
万万没想到啊,一颗超大的芸豆呛在气管里就这么噎住了,萩娘憋得不行晕已往之后醒来就在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了。
身边哭得死去活来的就是这小丫鬟的亲娘李妈妈,据说自己是从台阶上滚下来,磕破了脑袋,都已经没气了又离奇地活了下来,李妈妈为此不知念了几多佛。
从穿衣妆扮以及文字来看这里应该是古代,但却是一个萩娘不怎么熟悉的朝代,好容易偷偷摸摸问来了天子的名讳却是叫什么司马曜。
这货是哪位啊???
萩娘真忏悔历史没好勤学。
左思右想觉得可能应该也许是司马昭的子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他儿子孙子神马的篡位夺权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推测实在是很接近事实啊,司马曜同学简直是司马昭的曾曾...孙辈。
可是萩娘照旧犯难,三国之后唐朝之前这段历史两眼一抹黑肿么办啊?
唯一知道的是李渊和李世民两个大boss,现在不晓得出生了没,基础攀不上关系啊。
说好的料事如神科技先进智慧过人金手指大开呢?
萩娘或许是穿越女中最悲催的一个了,啥啥不会连剧透督杈有,哎……头疼……
“女郎,女郎,前面路人太多堵住了过不去,桑年老问我们是绕路照旧等一下?“采苓的声音。
萩娘被车颠得有些晕晕乎乎,随口问道:“为何会过不去啊,出什么事了吗?”
“恰似有小我私家被马车撞了呢,许多几何血。”
萩娘挑起帘子看了看四周街道,马车已经在平安坊了,过了平安坊就是朱雀门,马上就能出城了。
如果要绕路别处也未必通畅,若是走错路就更麻烦了。萩娘就付托采苓“照旧等一下吧,人移走了就好了”。
突然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响了起来,萩娘努力向前张望着。只见一群男男女女迅速把一辆华贵的马车围了起来,哭叫着诸如“官家打人啦”,“撞死人就想走啊”,“没天理没王法啊”之类的话,还配合捶胸顿足的哭闹声。
这规模这速度这台词,绝对是专业的。萩娘呆怔了,居然古代也有碰瓷,国学渊源啊。
被围住的马车上,车夫一脸尴尬,涨红了脸喝道:“你们乱说什么,我明明没有撞上。”
围着的那伙人更来劲了,“没撞到怎么会一地的血”,“青天白昼说瞎话啊”,“民不与官斗啊给条生路吧”种种台词不带重复的。
一张嘴说不外一群人,膀粗腰圆的马车夫一脸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闷心情,委屈得快哭了,翻来覆去只是在说“我肯定没撞上”。
马车里静悄悄的没人出来,似乎里面没人的样子。
聚着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那伙一口咬定撞死了人的,也有路过停下来看热闹的,但是没人看清究竟撞倒没有,撞上没有,适才实在是发生得太快了,就一瞬间的事情,谁能说清楚呢。
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萩娘忍不住下了车,采苓亦步亦趋地跟了下来。
萩娘闲庭漫步似地走向那群人,视察了一下倒在路边没人搭理的“尸体”,慢慢地俯下身去,淡定地从“尸体”怀里掏出一个羊皮袋子,倒过来一拎,另有没流尽的鲜血从里面汨汨地渗出来。
“列位,请问一下这个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萩娘用很是无辜很是可爱的声音甜甜地问道。
红脸马车夫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被围的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低低地,尽力压抑却没忍住的笑声。
正围着马车哭闹的那群人也呆了一下,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快速离开,各自散入人群。那“尸体”睁眼看了一下,发现形势不妙,也一骨碌爬起来飞也似地溜入不远处的巷子里,没跑几步就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
马车夫这才反映过来,破口痛骂:“这都行?!!太鄙俚了,这帮泼皮!骗子!”又忙不迭向萩娘致谢。
萩娘点颔首,潇洒地转身,优雅地走向自己的马车,步履婀娜,气度娴雅。
只是这很完美的画面突然有一点反面谐,萩娘只觉得脚下被不知什么工具绊了一下,面向大地直直地扑了出去。
眼看就要正面和地球做亲密接触的瞬间,她只觉腰上一紧,险险被拉住了。
“多,多谢。”萩娘手脚并用地好不容易站稳,手忙脚乱地福身致谢。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惊呆了。
那个单手拎着她腰带的男子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肤若凝脂冰肌玉骨这两个词真的只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吗,萩娘自惭形秽了。
那颀身玉立的美人挑了挑如墨如画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下晶莹的眸子微微注视了萩娘一眼,如珠如玉的声音悠悠吐出。
“在下陈郡谢氏瑗度,谢过臧家小姑相助。”声音似笑非笑,带一点促狭。
为何知道我是臧家的?萩娘顺着他的眼神转头看了看自家马车上的族徽,名顿开。
不愧是陈郡谢氏,真真是博闻强记。
又一次礼貌地福了福身,萩娘抬脚就走,免得自己的心被这张倾国倾城的脸祸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