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

　　没有艳阳，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古城街道两侧的梧桐叶被雨水冲刷落至青石板上，来往行人慌忙躩步，溅起水花，李梧桐就这么倚着绣花垫慵懒地注视店外光景，听见店肆老板娘探头招呼，才慢慢从发呆中抽离。

　　“来了，小心地滑！”

　　玻璃门徐徐推开，王萌端着两碗冰粉利索地坐回李梧桐劈面，道了声‘糍粑水果冰粉’便大快朵颐，丝毫掉臂及三个月身孕，脸上倒没长肉，不外听说已经有妊娠纹了。

　　“他们这个年纪真好。”王萌吃完冰粉，手脚一伸，慢悠悠摸着微凸的肚皮，慈母般望着邻座学生们感伤，结业季墙上的电视里正播着世界杯赛事。

　　李梧桐没搭话，明显累了。

　　现在的她刚回国，落机后甚至没来得及休息，便赶来给老同学王萌送一大堆瓶瓶罐罐，别小瞧这些护肤品，可都是女人的命。

　　“你？”王萌突然定眼，下一秒眉头紧收。

　　原本处于游神的李梧桐马上心生忐忑，不敢作声。

　　王萌闷声老半天：“这脸一点变化也没有。”

　　李梧桐硬生生翻起白眼，想着对方孕期脑子不灵光也就作罢。

　　王萌问动了？李梧桐否认，王萌不信凑近仔细瞅：“脸小的人就是好，不显老。”

　　李梧桐忍不住笑了：“眼袋黑眼圈，另有泪沟，毛孔也大了。”

　　急遽赶来，睡眠不足，看来回家得敷面膜了，这世上除了医美暂时的效果，预计也没什么回天之术能让女人永葆青春，究竟她也三十几的人了，岁月不饶人。

　　“宝物。”王萌殷勤问调养要领。

　　李梧桐受不了嗲音，直冒鸡皮疙瘩：“少熬夜，十一点前睡。”

　　王萌哪会信。

　　李梧桐预计也觉得自己的话难以服众，急遽找台阶：“你现在能跟十几二十的小妹妹比吗？我们这个年纪的战场是同学会，不要在乎年龄，重要的是调养。”

　　“最近相亲咋样？”王萌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李梧桐失了兴趣，搪塞答：“没人介绍。”

　　“你这样油盐不进，阿姨预计得愁死，晚上哪睡得着。”王萌无奈。

　　“没事，睡不着就打夜麻将，还能锻炼脑力防止老年痴呆。”李梧桐淡然回应。

　　王萌刚想怼，转念，道：“你开心就好，真的。”

　　李梧桐笑笑，说到相亲，她并不排斥，虽没相过频频，但也听过不少奇葩事。接下来，王萌迫不及待地欣赏起那一堆瓶瓶罐罐，尤其是李梧桐单独送的消妊娠纹精油，欢喜的不得了。李梧桐趁空闲刷着微信，短短几分钟朋友圈里就有三人晒结婚证，最近的日子有这么好？

　　两人又坐了一阵才起身离开，走出店，毛毛雨停了，只剩凉飕飕的风袭卷而来，李梧桐反映不及，风直接从鼻孔灌到胃里，失控哆嗦赶忙将外套拉紧，还好戴着帽子，腰间海藻般浓密长发四处扬起，发丝遮了眼，拂在脸颊有点痒，她用手将脸颊旁的那捋勾到耳后，精致白皙的小脸儿终于露出来，稍浓的黑眼圈和泪沟透着疲惫，如果不说她已经三十二，顶多也就二十来岁。

　　“冷吗？”李梧桐体贴王萌。

　　王萌挺着肚子一脸无谓，整小我私家结实得像头牛，两人继续前行。

　　“是李梧桐吗？”

　　李梧桐正随王萌走着，忽而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止了脚步。

　　“李院长家的李梧桐？”

　　对方是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看样子已经擦身而过，因认出李梧桐后又专门折回，然而李梧桐不认识对方，究竟离开的时间长，许多人不记得了。

　　“那个又凶又恶又烦的李梧桐？”

　　李梧桐一时间听得耳朵忒疼。

　　“真的是李梧桐呀！”妇人情绪激动，咧嘴笑：“许多几何年不见了，你不是在外洋吗？怎么回来呢？”

　　李梧桐插不上话，只能点颔首。

　　“什么时候走？”妇人堆笑。

　　李梧桐回覆：“不走了，回来事情了。”

　　妇人惊奇，张嘴就来：“回来干嘛呀？外洋多好啊！是待不下去了吗？”

　　李梧桐正愁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旁的王萌抢先道：“外洋能有多好？哪能跟我们比，咱老黎民过得多幸福，外国人还羡慕呢。”

　　妇人俩眼珠子上下审察王萌，很快又将视线挪回李梧桐身上，问：“在哪上班？”

　　李梧桐轻声回覆，本市。

　　妇人眼神噌一下亮了，连声道：“本市好，本市好。”

　　王萌嘴角扯了扯，李梧桐脸上保持淡淡微笑。

　　“孩子几岁了？”妇人探问。

　　李梧桐怕是没站稳。

　　“几岁啦？”妇人一个劲儿问。

　　李梧桐瞥了眼王萌，没获得拯救，如实回覆。

　　“什么？还没结婚！”妇人果真神情夸张，惊呼：“三十好几了吧，我家庆庆老二都两岁半了呀！”

　　李梧桐尴尬赔笑，所以……关自己屁事！

　　“眼光不要太高。”妇人起先的话还算正常，下一句变了：“年纪大了，没人要的！别嫌三嫌四，差不多就得了。”

　　李梧桐脸色煞白。

　　“老大不小了，要为怙恃想想。”妇人喋喋不休：“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吧，不结婚，他们那个啥了……怎么放心你。”

　　所以……那个啥是？

　　“诶诶诶诶，阿姨！”王萌终于憋不住了，扯着嗓子：“年纪大怎么着！犯罪了？您要是着急，赶忙介绍介绍。这李梧桐家的条件不用多说，最起码也得是本市有房有车，年收入……”

　　话还未说完，妇人已面露难色，扭捏道：“我哪认识什么本市的人。再说，条件好有什么用，这岁数也只有农村男人要啦，哪个城里的年轻小伙子会找岁数大的！”

　　“阿姨，您怕是老糊涂了？在这瞎得劲什么！闲得慌就让你女儿再多生几个让您带。”王萌翻明白眼：“天子不急太监急。”

　　妇人被怼得一时无语，下一秒，不宁愿宁可道：“我没说错呀！年纪再大点，别说是农村只身汉了，恐怕只有找离异带孩子的了，究竟少了要孩子压力。”

　　“欸，我说你这老太婆有完没完！”王萌怒了。

　　“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们可以把我一起带走。”李梧桐凭一己之力终结了聊天。

　　另二人瞠目结舌立于原地，王萌满眼佩服。

　　李梧桐知道她们以为自己疯了，竟说出这样犯上作乱的诨话，但也是被逼的，适当发发狂有益于身心康健，内耗不值当。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心一沉，似乎成了一尊喜怒不露的石像，没人猜得出她的心思。她没有不兴奋，只是困惑，没结婚是她的错了？

　　“笑够没。”李梧桐黑着脸。

　　“是那个又凶又恶又烦的李梧桐吗？”王萌也不怕动了胎气，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挖苦：“姐，知道你当年有多跋扈了！”

　　李梧桐拿她没措施。

　　或许王萌不知道正是这句‘又凶又恶又烦的李梧桐‘让她在老家相亲圈里，人人避而嫌弃。

　　老妈琢磨预计是某次媒婆有意拉拢，李梧桐没好脸色拂了对方面子，心里不痛快，再加上对方在媒婆圈有点声望自然而然没少添油加醋句诋毁。

　　自那以后，各人都知道李院长的外孙女欠好惹。

　　“适才那疯婆子的话，别放心上，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好好的女人尽被她们给唱衰。”

　　李梧桐想到王萌适才的仗义，道了声谢。

　　是呀，就是因为这句‘年纪大了没人要’残酷现实，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大多数女性最终选择迁就地找个凑活的甚至是更差的人，稀里糊涂地结婚。

　　可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是女性短暂的最佳生育期吗。

　　“欸，猜我记起了什么。”王萌双眼狡光。

　　李梧桐摇头。

　　王萌眼睛笑成弯月，鼻头因为有身变大了许多，听老人家说这是怀男孩的征兆。

　　“梧桐生向阳。”

　　李梧桐一听甩脸走人，王萌赶忙跟上拽着她的手臂，生怕李梧桐不见了，撒娇道：“慢点嘛，我可怀着呢。”

　　李梧桐放慢脚步。

　　“当年你和魏肖是最好的，我还以为你俩有戏，可惜结业就散了。对了，你俩另有联系吗？这小子现在可不得了，著名设计师，原来以为会瞧不上我们这些人，可每年同学会专程赶回来加入，话也不多，散场才走，不像你人间蒸发。”王萌感伤：“我要是能生个像他这么有前程的儿子，哎哟，烧高香啰。”

　　李梧桐听话一贯总捡自己体贴的，反问：“什么叫‘我俩有戏？”

　　“他喜欢你呀！”

　　“哼，他喜欢我？”李梧桐只怕是听了今年最不靠谱的话，万般无奈：“那是你们‘以为’。”

　　“欸，你俩当初为啥闹掰了？似乎是高三上学期的事。”这是王萌一直不敢问李梧桐的事，虽然不确定，但当年挺看好他俩的，结果可惜了。

　　李梧桐听这话，眸子失了色。想想，她跟魏肖为什么会闹翻呢？或许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吧，横竖现在他们已经和洽了，多年前的事没须要再提。

　　她徐徐道：“他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

　　这世上没谁比得了她更了解魏肖了。

　　当年，学生们一念到‘梧桐生向阳’，教室里即是哄堂大笑，好好一首颇有意境的诗句被恶意传成李梧桐是魏肖的妈，就因为魏肖的小名叫向阳。两个平时没多大交集的孩子，一下子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特别是魏肖从小智慧，照旧跳级来她们班的。

　　李梧桐已经不记恰当初是怎么同魏肖搭上话的，印象中的魏肖个子不高，差不多跟她一样，甚至还矮一点，文文弱弱，外号魏三口，为什么叫魏三口，只有李梧桐知道其中缘故，魏肖自小身子弱，每顿饭只能吃三口，他的胃跟小鸟胃差不多，吃多了还会吐，厥后到省城医院检查发现得了一种稀有的病，叫‘食道裂孔疝’。

　　两小我私家熟络后，他老是问她为什么叫梧桐，李梧桐解释因为外公院里有棵梧桐树。

　　“为什么不叫李海棠、李月季、李桂花……院子里没有这些？”

　　李梧桐认为魏肖是皮痒欠揍，但事后也觉得外公给她取名字太搪塞了。

　　次次斗嘴，李梧桐总是说不外魏肖，这小子平日里话不多却语气沉稳思路清晰，句句在理。只有在李梧桐犯错时往往是魏肖顶着，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情愿，李梧桐就瞪大眼睛，凶巴巴道：“怎么着，还亏了你不成？”

　　魏肖规行矩步认怂。

　　但李梧桐很快改变了对魏肖是乖孩子的界说，甚至觉得这小子另有些坏心思。那一年圣诞节，李梧桐原本计划向暗恋了三年的男同学讲明，不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梧桐熬夜凑出来的情书还没送出去，现实便狠狠插了她一刀。她委屈极了，山崩地裂无法形容，放学后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肚子怒气一时气不外坐在原地不动了，魏肖也不走，就陪在那。

　　“要不我娶你？”

　　李梧桐正伤心，也没在意他的意思。

　　“你嫁吗？”

　　李梧桐终于抬眼，震惊了好长时间，满脑子想这是魏肖说出来的话吗？研究不出个所以然，又开始嫌他脑子有问题，这都哪跟哪，自己只不外是暗恋失败，这小子怕是疯了吧。

　　“你赶忙走，我受了很重的情伤。”李梧桐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脑子一热发作起来会误伤你。”

　　“李梧桐，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欠好。”

　　李梧桐再次遭受剧烈震惊，但很快被魏肖缠得烦而取代：“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有什么好的！”

　　魏肖望着李梧桐，不说话，憋了会才来句：“梧桐生矣，于彼向阳。”

　　“你最好滚远点。”李梧桐本就气得心窝子痛，哪还受得了这刺激。

　　“嫁吗？”魏肖问。

　　李梧桐深吸一口气，怀疑这小子使诈：“我今天真没心情跟你闹。”

　　“嫁吗？”魏肖再问。

　　李梧桐烦透了：“嫁嫁嫁……”

　　下一秒，她懵着望向魏肖，莫名其妙问：“这算……什么。”

　　魏肖想了想，一本正经的乱说八道回覆：“私定终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