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在炭盆里不停燃烧，火势稍微一降，就立刻会被步潮生添上一把新的续上。
黑烟从炭盆里源源不停的衍生成团，又一股脑的被挤出来，衬的那漆黑的棺木和被缠绕的白巾格外昏暗。
步潮生跪在地上，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极了一个被匠人用丝线控制的木偶，他的神情有点模糊，连指尖抓进了滚烫的炭盆都恍若未觉，脑中不停的回忆着自己兄长真正的死因。
当日听到自己父亲和兄长的说辞，步潮生的脸涨的通红，一条条青筋在额角骄纵暴起，怒不行遏的质问着：“明明是父亲失手杀了母亲，为什么要找旁人来顶罪？难道父亲的前程是前程，我的前程就不是前程吗？”
步海生拿两只眼睛从上而下的撇了一下他，口中颇有十足的嫌弃之意：“你能有什么前程？喝酒的前程吗？
他的身型与步潮生没有区别，两人同样高瘦，面容上却各有差异，步潮生脸部的颧骨微微高一些，皮肤越发白细，比起自己父亲和兄长的小麦肤色，他的面容颇为几分少年人的味道。
步海生继续潺潺教导，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耐烦:“弟弟，父亲说了，你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处罚，只要步家屹立不倒，你永远都是这京都的一份子”。
步潮生并不在意父亲和兄长给的这个交接，一颗眼泪隐隐含在眼角，双目中含着血丝，不敢置信的问道:“难道对于父亲来说，我的人生就如此不值一提？”
他的声音颤巍巍的，一腔郁郁堵在胸口，眼神里藏了一丝恼恨，如今梗着脖子去质问，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步御史坐在桌前，鼻腔里发出一阵叹息，万般无奈的闭下了眼睛，缄默沉静着捻了捻桌上的紫竹毛笔的笔杆，不再听二人的谈话，口中淡淡的说了一句:“都下去吧”。
步潮生早就对二人的想法失望至极，照旧乖乖的敛了自己的衣袖，退了下去。
步御史望着他退下去的背影，向一旁的步海生点了颔首，眯了眯眼，把自己的背向椅子后一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步潮生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寝殿，自己的兄长后脚就随着他一起来到了房间。
步海生的神情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却发不作声音，谁料就在这个时候，步潮生就像是瞬间换了一张面皮，不再愁苦悲愤，反而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竟然朝他笑了起来。
步潮生辉煌光耀一笑，拉着兄长的胳膊向他致歉:“都怪我欠好，没有为父亲着想，兄长放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知道他怎么会有如此排山倒海的态度，步海生有点发懵，身体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他挽上了自己的胳膊。
步潮生拉着他的胳膊向殿内拽，又从背后把他直接按在椅子上让他休息，然后去捧桌子上的青瓷小茶壶给他斟茶。
他这般快速的转换让步海生的心里越发没底气，刚拿起桌子上的小茶杯，正准备清清嗓子，措措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对他这位亲生弟弟谈一谈，就立即感应背后猛的一疼，头一歪，脑子里就没了意识。
步潮生打晕了他，将昏厥的兄长揽在自己怀里，细细的看了看他的眉眼，嘴角扯出一丝僵硬又酷寒的微笑。
一个时辰后，前来奉茶的侍女急慌慌的从房间里跑了出去，磕磕绊绊的，还崴到了自己的脚，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她的声音如同报丧的使者，急促忙乱，还带着尖锐，从半空划开，刺进的人的耳朵里，把脑子吵的有点发疼:“欠好了，大少爷上吊自杀了”。
这个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步府，步潮生和步御史同时接到消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寝殿。
步海生的尸体悬在高高的粱上，风一吹，两只脚就僵硬的摆了摆，像两个棍子，被侍从七手八脚的扶了下来，步御史捧着一旁小厮递上来的遗书的手还在颤颤巍巍的发抖，杀妻案到此终于被重新审理，最后的结果是，嫡子步海生伤母悔之不及，畏罪自杀。
是步潮生自己亲手杀死的兄长，用的，就是此时正在烧纸钱的这只手。
而真正改变这一切的，正是黑暗脱手的白千灯。
暗卫替自己的主子服务，早就备好了让步潮生用来栽赃陷害给自家兄弟的信件，他打开了这个信件，没有丝毫犹豫便直接受使用了这信件。
今后二人的协议便正式告竣，步潮生留在府中，整日都为自己的兄长伤感不已，三天未尽水米，人迅速的瘦了一整圈。
白千灯派手下将消息透露给了民众，又将步御史昔日优秀的学子们一个个集结来，一封封奏章齐齐的涌过来，字字珠玑的为自己的这位鸿儒大师向天子讨几分薄面。
老天子爱面子又看重这位老臣，便顺着奏章的旨意，赏下了一些金银，又将这位步御史的唯一只剩下这一个儿子的职位给向上提了提。
暗棋已经布下，白千灯将手中的书卷暂时放在一边，端起右手边的药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直接吞下了手中的药液。
这药是真的苦，又掺着别别扭扭的腥味，她喉咙里涩的生疼，胃里更是排山倒海，一张口，便将那刚刚吞进去的药液给吐了出去。
身后的侍女立即走上前给她倒水，白千灯接过她倒的白水，一股脑的倒进口里，胸口深深的起伏了几下。
咽下的喉咙里的苦水，她这才抬头向一旁的小侍女付托道:“我没事，你付托一下，让他们再去熬一碗药来”。
小侍女灵巧的向她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这间房殿。
背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珠玉般的棋子在手掌中相互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现在倒是挺积极嘛”。
白千灯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卷，走离书桌，将皎皎手中的棋子取出一颗，一语道破的放在中间的位置。
黑子的整个棋局就像是被贯串了经脉，越发鲜活起来，白千灯站在棋局的正中央俯视着下方的一切，将嘴唇勾起来，笑的邪魅又自在。
她的声音被小侍女的声音掩盖，却在心里来回的滚了好几个回合:下面，就该我来上场了。
小侍女将温热的药用小盘子端了过来，一边向桌子上放，一边对自家主子解释:“您的药正许多几何备了一份，如今温度正好，奴婢还备了一碗酸梅汤，夏天喝最是让人开胃的，此时用来压一压这药味，也是好的。”
白千灯快步已往，咕咕几口便咽下了药盏中苦涩的药汁，又将碗里的酸梅汁急遽饮下，这才撂开这些汤盏，将视线死死的盯着殿外的合欢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