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封来自江南的密报,让留恋洛阳的武媚也不得不离开梦幻乡,快马赶回长安,镇守大局。
被贬斥的柳州司马,故英国公李绩之孙徐敬业,赶赴柳州上任途中,竟然私自停留,而且杀掉了原扬州长史陈敬之。
得知这个消息,武媚哪里还坐得住,她赶忙压制住摩拳擦掌的夺权之心,思考御敌之术。
原本以为他们的势力不会扩展的这么快,没想到,竟然兵不血刃的就占领了扬州。
此地乃是江左要津,地控三江,进退有路。跨过大江天险,可以直取洛阳!
也就是有这一层担忧,武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返回长安主持大局。或许也有一点遁迹的心理。
“徐贼沿途收合流民,徒从竟然到达了十万。”
武后的心情越发严峻,眼角的皱纹,似乎又重了几分,就在上个月,朝廷才刚刚平定了突厥部的入侵,元气还未恢复,敬业雄师又来。
原本以为是乌合之众,却没想到,短短几天,他们就纠集了如此多的将士。
藓疥之患不除,恐有致命之忧。
武后执掌朝政多年,不必裴炎提醒,她也会明白这个原理,裴氏如今官居中书令,已经是中书省的头领。这些年,他和武后的关系时好时坏,忽远忽近,武后曾经对他很亲厚,他也不止一次的冒犯过这个严酷的女人。
他深知,武后不喜欢自作智慧的人。
武后心情紧张,姿态上却摆出轻松的样子,在偏殿的一角,徐徐踱步,甚至还邀请裴炎一起,被裴氏婉拒。
武后笑笑,这位宰相照旧如此沉不住气。
“裴卿认为,何人可堪御敌?”她幽幽然说道,裴炎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他转向武后,郑重其事道:“臣以为,左威卫将军程务挺堪当此任。”
“程卿啊……”
她没说同意也没说差异意,裴炎抬起头,急于求得她的意见,她只是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
“李孝逸如何?”
裴炎微愣,武后这个部署,究竟是何用意。
李孝逸乃李唐宗室,高祖天子亲侄子,自从武氏掌权,他就惶遽不安,巴不得武氏不要看到他,不要想起他。
幸亏李治尚存,武后想修理李唐宗亲,总还要顾及点面子,李孝逸这样军功在身的武将才得以幸免于难。
然而,现在情况差异了。
李治死了,武后彻底掌权,她现在却不计划杀他,而是要重用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程卿刚刚平叛乐成,是时候修整一下。”武后开口。
裴炎体现接受,他和程务挺一直交好,通常能立功立业的好事,自然都市想着他。
若是此番程务挺能击破徐敬业的叛军,劳绩就又要加高一节,到时候,封个国公不成问题。
这是他的一厢情愿,武后说的也不无原理,上个月才迎战突厥,这个月又要南下,确实疲累。
武后走向窗前,紧闭的窗棂外,黄菊盛开,花影映在窗纸上,摇摇晃晃,煞是悦目。
她背对着裴炎:“徐贼起兵,用了什么借口?”
裴炎有些尴尬,他原本不想让这件事经由他的嘴说出来,武后的性格他很了解。
即便他只是如实复述,恐怕也会被武后的盛怒波及。
“徐贼妄言,庶人李贤未死,要拥立李贤重夺大位。”
“夺位?”武后哈哈大笑,基础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就凭他?”
“逆贼就是逆贼,无论做什么都登不上台面!”
“这大唐是没有天子了吗?还轮获得庶人来夺位!”
几案一角,雕凿着水波纹的扶手被武后紧紧握住,她五指收紧,泛着青白,裴炎知道,这件事算是彻底惹怒了她。
她雍容的脸上,心情徐徐不受控,露出凶狠的神色,这才是她的原来面目。
以裴炎的眼光看来,敬业此举确实不算明智。
虽然武后正法了废太子李贤,又废天子李显为庐陵王,然而,这大唐现在确实是有当家人的。
李旦还在占着天子的位子,虽然不知道能占到哪一天。
但推举李贤,就代表要废黜李旦,都是李治的儿子,难道另有差异吗?
更况且,凭据丘神绩的回报,庶人李贤早就死在巴州了,哪里还能接受他们的拥戴。
裴炎的心情极端紧张,手握紧袖管,不敢和武后对视,武后却疑道:“裴卿,另有什么要说的?”
她盯紧裴炎的袖管,知道那里还藏着没有呈交的奏报。
“不管是什么,只要和叛军之事有关,都要交给哀家看。”
裴炎只得把一直揣在袖管里的纸卷交了上去,至于上面写了什么,他就不说了。
武后接过,只看了第一列,鼻孔就发出冷哼。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易服入侍……
纷歧刻,她兴奋的哈哈大笑,居然没有生气,还饶有兴致的读下去,当她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在这一句的时候,脸色瞬时变得严肃。
裴炎心下一沉,哎,这个工具交出来,他就知道今天是讨不到利益的。看看,果真如此吧。
“裴卿,选贤任能是宰相之职,如此气势纵横之人,怎可错失?这是你的责任!”
她竟然不是因为那刻薄的语句,而是因为裴炎没有给这样的人才一个好的职位而生气。
这让裴炎大感惊奇,这位严酷的太后,居然也有爱才惜才的时候。
落款骆宾王,武后记得,此人一开始是京官,任长安主簿,也是前不久刚被贬斥的。
看来,她也确实是太心急了些,错失良臣啊!
“传旨李孝逸,令他马上赶往扬州,讨平叛军,不得有误!”
“这件事,他去最合适不外。”
“是。”
裴炎退出大殿,立刻去拟旨,就在他提笔的一刻,武后的话重又回荡在脑海。
他去最合适。
以武后阴险的个性,面对臣子,她绝对不会说没有用处的空话,旨意已下,人选也已经敲定。
为何在他出门的前一刻,她还要这样说?
裴炎想起殿门关闭时武后的神情,几丝凝重,几丝不忿。
另有几分酷毒!
她是要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