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有点忏悔

　　星垂天河，一望无垠。

　　桃枝枝默不作声的跟在司命星君的身后。

　　不是她突然灵巧，而是她觉得一切太过新奇，满脑子都是：

　　“哇，水在天上流淌啊！”

　　“天河里会有鱼吗？鱼会有翅膀吗？”

　　“星星就像大海一样啊！不知道什么地刚刚是尽头呢？”

　　“咦，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只有星星和水了？”

　　正当她想开口相问的时候，司命星君如水一般清淡的声音就响彻在了这空旷的星幕下：“这里即是观星台。”

　　说是观星台，其实不外笔墨纸砚和一方石桌而已——倒像个书桌似的。

　　“凡人总是夜观星象来窥得几分天道秘密，对于神仙来说，看的不外是命道与变数。”

　　司命星君想了想，又增补道：“特别是做司命一职，经常要在这里看很久，此处永夜，星象永远不会消失，在这里待得久了，便连时间都可以忘却。”

　　司命星君的意思是，要做司命的前提，即是要耐得住像这众多星空一样无边的寥寂。

　　然而桃枝枝并未明白，像把星星看进了眼里一般，她眼波流转，笑眯眯的问道：“为什么有的星星亮一些？”

　　“这里的每颗星辰对应的是每个凡人的命格，光越盛则越能。”司命星君将话题接了回去，继续道：“在这里若看出了凡人命数的变化，则要将之纪录下来，立刻回去修改天书。”

　　桃枝枝这次没跑题，问道：“既写在了天书上，为何凡人命数另有变化？”

　　司命星君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他那张万年如冰霜一般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动容，看着那如出一辙的童稚眼神，他似乎看见了尚且年幼的洛河。

　　那时，他也是这样问自己的。

　　见司命没有回覆自己，桃枝枝软软的唤了一声：“师父……”

　　正是这声“师父”让他回过神来，他转过脸去，不再看桃枝枝：“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让你来天府宫不外暂时替你解围，不要再叫我师父，我并未允许收你为徒。”

　　“好的，师父。”

　　“……”

　　“既说到天书，你且随我来。”

　　司命带桃枝枝离开了观星台，四周皆星幕，似乎走了一万年，但其实不外一刻。

　　回到天府宫里，走过重重亭台楼阁与大殿小殿，桃枝枝终于盼到司命停住了脚。

　　桃枝枝一屁股坐下，好奇心比疲累顽强，她这一路走来，都未看到各殿门上挂有牌匾，偏生这些宫殿又长得差不多，难道住在里面的人就不会迷路吗？！

　　司命却道：“挂上牌匾好告诉居心不良的人，进哪个殿才可以一击得手吗？”

　　桃枝枝于是大惊：“九天上也有坏人？！”

　　“……并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

　　此时的桃枝枝并不明白这个原理，但不久后她就懂了，而且，她不光让自己懂了，也让别人懂了。

　　此时，她随着司命进了殿，只见一本本发着金光的书飘满了屋子，它们无风自动，像是正在被人翻阅。

　　而屋子的正中则是个会旋转的石头！

　　“什么石头？这是命盘！”

　　看桃枝枝要摸，司命严令道：“不许触碰！命盘珍贵，不容有失。”

　　桃枝枝一头雾水，讪讪的左手捏右手，司命也没理她，伸出右手，掌心里徐徐生出一支笔来，他道：“这是天命笔，在纸上写下凡人命格，放入命盘中，天书上便会生出此人的一页生平，若有变，天书也会显现出来，差异的是，星象看的是整小我私家间的走势，天书看的却是小我私家的变化。”

　　“命盘得以轮转，凡人得以往生轮回，二者相辅相成，一旦出了差错，危及的并不只是人界。”

　　桃枝枝听到这里，连忙离那个旋转的大盘子远了一些。

　　“那它要是自己不动了呢？”

　　司命听到这个问题，竟冲桃枝枝露出了一个微笑：“若有那时，你我便早已陨灭，还管什么身后事呢。”

　　其实司命口里的“你我”并不是单指谁，他说的乃是整个世界，只是桃枝枝并未听懂，只明白了这个工具要是不转了，不管是不是自己弄坏的，她都要死！

　　那怎么行呢，她才跟桃酥约好了要去人间逍遥快活呢！可不能死！

　　是以桃枝枝惊讶的张了张口，半天才结巴道：“那、那你可得看好了！”

　　司命看她那胆小的样子，摇了摇头，却没有再继续说命盘，见桃枝枝将视线放到了天命笔上，鎏金的笔在司命的掌心上空半浮着，映得桃枝枝的脸也焕发出金光。

　　“你灵力浅薄尚无法握笔。”

　　桃枝枝眼中露出了深深的遗憾，撇了撇嘴，可惜了，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缄默沉静间，桃枝枝一会儿看了看天书，一会儿又看了看天命笔，最后重看回命盘，突然间就有了危机意识：“师父，我觉得这里的工具很是凶险，怎的不见有人掩护啊？”

　　“谁说没有？”司命不是故渊，懒得纠正对方的用词不妥，手一握收回天命笔，又随口说了一句桃枝枝听不懂的话：“你没看到不见得就是不存在。”

　　对此，桃枝枝毫无求知欲，只是看着命盘，目光中竟有了些她也不懂的恻隐。

　　司命看见了那丝恻隐，心想，若她知痛苦后还能懂恻隐，倒也可以培养培养。

　　于是难免多说了两句：“镇守此地的，且不说十二件上古法器，二十四战将两全，三十六重幻梦等等，即是那滴创世神留下的神血，一旦受到威胁召唤来的，不是战神也会是帝君，你不用为此忧心。”说到这又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成为继任者，关于天府宫所有的机关布阵我是未便与你细说的，况且，”说到这又看了看立刻放下心来随处张望的桃枝枝：“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能听懂。”

　　“瞧你说的，”桃枝枝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回道：“听不懂也不故障我觉得它很厉害啊！”

　　“……你照旧跟紧我吧，不小心踏错，以你的修为，非死即伤。”

　　桃枝枝听得这话，连忙贴着司命的背跟了上去：“师父，咱们去哪儿？”

　　“听愿廊。”

　　不知走了多久，司命停住了脚步，桃枝枝没刹住脚，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司命叹了口气：“不用跟得这么紧，此处已没有任何法阵。”

　　“那我可以为所欲为了？！”

　　司命看着桃枝枝那张兴高采烈的脸，第一次主动提起了故渊：“听说你是百仙院院首亲自考核出师的？”

　　“是啊！”说到考核，她的小脸上有了严肃的心情：“那次我和心月可是保持了一炷香的时间没说话呢！”

　　“……就这样？”

　　“说起来简朴做起来可不简朴呢！我们的考核是在大幻梦里的小幻梦完成的，要是我们没有通过这个关于缄默沉静是金的考验，就在幻梦出不来啦！”

　　司命星君自然知道桃枝枝所谓的大幻梦是由百仙院众师专为考核所制，至于小幻梦兴许只是运气欠好遇上了，只是他无法相信似故渊上神这等死板严正的人会有一丝通融，故问：“幻梦里面不应该没有此外吧？”

　　“确实没有啊，里面一片空茫，”桃枝枝瞪大了眼睛，努力向司命说明她确实没有撒谎：“不光是我，心月也说什么都没有看到，就是故渊上神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练武，我俩都睡一觉醒来了，他还在打，是以出幻梦的时候他看起来委实有点累了。”

　　“……我有点忏悔了。”

　　司命终于明白为什么故渊上神随处求人安置她，竟连厕神也没有放过了！

　　他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桃枝枝快速穿过连廊，走进了一座亭台，亭台的右边依然是连廊，左边挂着些许风铃，风吹却是不动的，人一靠近，就欢欣的“叮铃叮铃”作响。

　　司命结印施法，空无一物的正前方立刻涌出一团旋涡状的紫雾，慢慢张开，像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桃枝枝随着司命二话不说就踏了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甬道泛起在眼前，让桃枝枝惊呆了的，不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而是这长廊空无一物，只余无数像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漂浮其中！

　　走在这莹莹绿色光点中，让人如坠幻梦如沉梦中。

　　让桃枝枝回过神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回过头去看，却见司命又将其中一个绿色光点捏碎了，光点消散，声音流出：“愿我良人平安归来。”

　　还不待她问，司命便道：“这些都是人间的‘愿’。”

　　桃枝枝随着司命走在这些“愿”中，听得他继续说道：“绿色愿景可以不予理会，因为这些大多他们凭借自身努力便可如愿；黄色愿景则讲明需通外力才气告竣，看见了可以酌情理上一理，只要不违背天地规则即可；红色愿景则是凡人的执念，看见了要第一时间想措施化解，否则此人一定堕入魔道。”

　　说到这里，司命缄默沉静了很久，才继续道：“此三处我已带你走完，眼下你该明白司命一职不外三点一线，万万年只会是这单调重复的生活，你，有何感受？”

　　桃枝枝看着绿色光点里司命的脸，突然觉得那平时冰刻的脸，霜画的眉，包罗眼里的淡漠无谓都像冬后遇春开化的雪水一般，那是一种湿漉漉的，她无法形容的模样。

　　但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他悦目。

　　其实现在的愿景远远不如西王母寿宴那天花妖弄出来的荧光惑人，听愿廊也并不空旷，无法辉映成趣，给人以岁月静好，良人良辰的美感，但桃枝枝没见过那样的盛景，自然也没有见过被柔化的步霄，比起那个巨石上遥远的少年，自然是近在咫尺的脸更令人动容。

　　一向只觉得树悦目的桃枝枝不得不认可，这是第二个她觉得可以称作悦目的人类。

　　“我觉得有点压抑，有点畏惧，另有点寥寂。”

　　桃枝枝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单薄，便努力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高声道：“但若是有小我私家伴着，倒还可以蒙受。”

　　司命愣了愣，定定的看着桃枝枝的笑脸，恰似从这张俏生生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小我私家。

　　那时的洛河也是这样，捧着小脸想了想，然后绽出一个带点天真带点狡黠的笑：“师父，你是故意说这些教我畏惧的吧？”

　　“唉，司命一职确实太过孤寂了，还好师父现在有我了，我们相伴，不管是天河星途照旧听愿长廊，两小我私家一起走总不会觉得太远，即是这样待个千年万年的，似乎也不觉得畏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