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就要来了，天亮得越来越晚，也让人的心情越来越昏暗。
????我昨天在走廊里面遇见李鑫雨学姐，擦肩而过，人家原来只是朝我颔首示意一下，倒是我没话找话，干笑着说，冬天要来了呀。
????聊天气。不管怎么说，这种外交方式也是鬼佬的发现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并不熟悉的学姐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尽管她并不是个何等热情的人。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总是不能忘记那个场景，我转头，主席台下，她站得远远的，空场的风中，朝我微笑。
????可惜其时相机不在手里。太多美好的瞬间，就像风一样从指缝咆哮而过，攥拳头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面对我莫名其妙的搭讪，她愣了一下，很快颔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是啊，冬天来了。传说中的玄色高三。”
????“什么？”我才高一，她才高二啊。
????她耸肩：“深秋正是第一轮温习进行到中期的时候，从种种月考和校模拟考试开始，直到明年三月的全省第一次模拟的铡刀落下之前，天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睡得越来越晚，结果越来越飘忽，心情越来越急躁……就似乎，明天永远不会来一样。”
????她笑着说，语气轻松，似乎在谈论一种有趣的民间民俗，我却听得心里越来越凉。
????最惆怅的，也许就是我这种学生吧。同样遨游在苦海中，明知道最后就是个溺水幽魂的命，却也要跟别人一起扑腾，抱着一丝缥缈的希望，精疲力竭，靠岸的日子遥遥无期。
????也许是我的脸色很难看，她歪头拍拍我的肩膀：“吓唬你的，其实跟高三没关系。冬季也是抑郁症发病岑岭，日短夜长导致人的心情欠好而已。有时间多晒晒太阳，就天下太平了。”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红色莫西干头从旁边很快地跑过，带过一阵咆哮的风。
????“陈见，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语气凶凶的，可声音是轻快的，令人不由得想要探究在欲盖弥彰的恼怒之下，到底掩埋着怎样甜蜜的秘密。
????李鑫雨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不穿校服的张扬背影，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就像我们第一次晤面时一样。
????“没时间晒太阳，就多看看这样的男孩子也好。”
????“什么？”我真的没听懂，可是心里有点儿痒。
????预备铃响起，她边说边朝楼梯口走去。
????“就是这种男生，会发光，蓄太阳能。惆怅的时候，就看看他们。”
????我真的靠着墙体会了半天。
????最后也没懂。只是脑海中泛起了一小我私家的影子，久久不去。
????闪闪发光，有阳光的干爽味道，对，照旧蓄太阳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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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妙想天开，脑海中的形象却愈加清晰，和眼前的男生重合到一起。
????明铭泛起在门口，书包肩带只背了一边，玄色长T恤外面罩着白色校服，大大的帽子从领口翻出来披在背后。他晃晃悠悠地跨进门，半边身子还撞到了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一番。
????然后抬头，惊讶地看着正劈面的我。
????“一大早上，你抽什么疯？”
????他的大嗓门吸引了教室里的闲散人员，我脸一红，只能鸵鸟一般地把脑袋藏在窗帘后面。
????“躲个头啊躲，你知不知道那窗帘多脏？上次金博轩坐靠窗位置的时候，中午用饭把菜汤洒桌子上了，还用窗帘抹呢，你闻闻你闻闻，是不是一股肉丸子味儿……”
????我挫败地从窗台滑下来，乖乖坐回自己的座位。他也坐下，带来一阵室外的新鲜空气。
????好好的早晨。我很不爽。
????可是鑫雨姐姐说得对。晴天带给我的坏心情一扫而光。
????我侧过脸朝明铭傻笑。
????对，多多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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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铭似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第一堂课一直在打瞌睡。
????第一堂课是语文，老师叫高岩，是五班的师资力量中最拿得脱手的身分，据说也是格致目前教师队伍中的元老级人物。
????“屁，不就是年纪大还没退休嘛，不比教学效果，净拿年龄和资历说事儿，没劲儿。”
????明铭最讨厌语文课，考试的时候，5分的古诗词填空他总是空着。
????“花好几个小时背那么多工具，就为了5分，而且这次考前背完了，到下次还得重背，基础记不住……投入产出基础不匹配嘛，还不如用那时间学点儿此外，谁也不差那5分。”
????我目瞪口呆：“你这么拽，会遭雷劈的。”
????他一甩头：“高二的学年第一，盛小鹏，知道吗？就是校庆时候代表在校生讲话那个，清华大学那个数学竞赛班，他跟我们都在一个班。”
????就是校庆中我和鑫雨学姐聊天时，喇叭里响起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我对于话题转换适应不良，皱着眉头示意他继续。
????“笨，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语文卷子也从来不答古诗词填空！”
????我抚额：“你也不学点儿好……人家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值得你学习？”
????“英雄所见略同，你懂什么。我们一致认为，语文考试的结果，那都是命，不能强求。”明铭长叹一口气。
????“放屁！”我刚想反驳，却想到那些不知所云的阅读理解和艰涩难懂的诗词鉴赏，以及鸡蛋里挑骨头的科技文阅读……不得已缩了脖子认输。
????横竖这群理科尖子，是不明白文字的妙处的。
????然而我就懂吗？我抬头望向一板一眼的语文老师和枯燥无味的板书。
????也许，把尺度答案收走，让这些语文老师重新答一遍卷子，他们的结果未必比我好。
????文字的妙处，我们说了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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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归讨厌，明铭向来不敢冒犯张老太太。他犯困的时候，如果遇上唐伟的课，就会大大咧咧地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唐伟也不会介意。
????然而在语文课上，他保持着坐姿，用右手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眼睛半张半闭，睡得很痛苦。
????“罩着我。”他留下遗言，就去会周公了。
????我自然是要罩着他的，为了还人情。
????上次我在唐伟的课堂上睡得七荤八素。要知道唐伟对明铭、雅棚这些人很宽容，是因为他知道他们没有听课的须要，索性放任。而我绝对不在免检产物的列表里面，所以很自然地被盯上了。
????据云云和瑶瑶因为笑得太过开心而横三竖四的叙述，其时唐伟单手拿书，踱下讲台，一边讲着弹性系数，一边胡扯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以及保证睡眠时间的重要性，然后很耍帅地瞟了一眼明铭，说道：
????“所以呢，课堂上睡觉，容易着凉，对颈椎肩膀欠好，而且会导致颅压过高，影响视力。要睡呢，就应该晚上睡觉，白昼要精神奋起地听课，对老师也是一种尊重，对差池啊？明铭，你看看你同桌现在这个状态，你是不是应该‘照顾’一下啊？别让老师动手！”
????瑶瑶讲到这里，发作出恐怖的大笑。
????“明铭也没把我叫醒啊？”我疑惑。
????云云已经直不起腰，扶着我的肩膀，哈哈哈地一分钟自由笑，在明铭面红耳赤的阻拦下，高声地说：
????“他虽然没叫醒你。人家听了唐伟的话，特别懂事地把校服脱下来，披到了你肩上！”
????唐伟七窍生烟，明铭却一脸懵懂。
????“……我只能照顾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很老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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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的时候，他自然醒来，连语文老师夹着课本出门的背影都没看全。
????趁他还两眼发直的时候，我问：“你怎么了，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他大着舌头，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三点。”
????“干什么来着？别告诉我是学习。”我咂舌。
????“什么啊，我疯了吗？虽然是打游戏呗……”
????他刚说完，另一边就传来简朴的大叫：“我靠，怎么又死了，我刚攒了四千多金币要去换装备的，复生之后又得少一泰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雅棚凉凉地插了一句：“品级那么低就敢往山洞里面冲，不秒杀你秒谁？不挂点才怪。”
在鬼哭狼嚎的间隙，明铭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笑了。
????“他们也在打游戏？”我问。
????“恩，掌机，NDSL，应该是在玩‘明日之后’。”
????我在心里赞叹了一下这个大俗风雅的游戏名称。
????“云云资助练级，雅棚走剧情，还真会偷懒，明显拿简朴当民工使嘛。”他嗤笑。
????我倒不觉得。我迅速掏出相机，捕捉到了简朴在装腔作势的鬼嚎间隙闪现的那个明**人的笑容。
????是真的开怀。民工不重要，游戏剧情也不重要。
????而明铭永远不会明白，甚至当事人雅棚，也未必意识到这款游戏对云云的意义所在。
????“那……你玩的是什么？”
????他有点儿脸红：“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觉得他很可疑，凑近了紧盯着他：“……不是什么不良游戏吧……”
????“什么啊，”他更可疑地拔高了嗓门，“说了，你不懂就是不懂嘛！”
????我只能使用激将法：『吧，其实你基础就不会玩游戏，对吧？书呆子。”
????他却没有接招，反而不屑地笑了，似乎我在指责帕瓦罗蒂五音不全一样。
????“我从三岁打拳皇，到现在都几多年了。小哥我逃课去网吧大Cs的时候，你还趴在课桌上边打呼噜边冒鼻涕泡呢！”
????我吓了一跳：“你？逃课？”
????明铭一脸“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欠扁心情，正要说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你别说，我倒是想起，初三时，林杨、蒋泽洲、我、李义……另有谁来着……横竖七八小我私家一起逃了区模拟之后解说卷子的那一下午的课，去网吧推星际，就是星际争霸，”他比比画画地解释，很兴奋，“结果被我们班主任那个灭绝师太一路顺藤摸瓜追到网吧来了。哎哟你都想象不到，林杨和李义被拧着耳朵捉奸在……不是，抓了个现行，揪着耳朵，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硬是给拖出了门，他们俩叫得跟杀猪似的。我还拿手机录下来了，讹了他们好几顿中午饭呢！”
????他的辉煌岁月让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咧咧嘴：“……为什么你没有被抓到？”
????明铭眯着眼睛，挑了挑眉，嘴角欠扁地扬起。
????“嘿嘿，还用问？小哥我跑得快呀！跑之前，照旧我趁乱把林杨推到灭绝师太手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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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堂课是赵峰的数学。五点钟放学后就是家长会。
????现在距离下课另有十五分钟，门外人声鼎沸，许多家长已经到了门口，正透过门玻璃向里面张望。
????我突然变得很急躁。
????人生中第一次发现家长会是这么讨厌的工具。一直以来我既不是闪闪发光的尖子生，也不是一提到找家长和家长会就急着回家穿好棉裤准备挨打的差生。家长会对我来说，就是下午放半天假，很美好的。
????横竖老师的点名表彰和批评，基本上都不会落到我脑袋上。从爸爸妈妈那里获得的信息，不外就是：“你们老师说了，你们班有同学最近特别着迷网吧，你自己注意点儿，离那些同学远点儿”。
????相比之下倒是有不少同学不喜欢放这半天假，自始至终彷徨在教室门外走廊前后，从班级门玻璃往里面张望，甚至会在散会后凑近被一群家长困绕的老师，听到些只言片语，用第一手消息当第二天的谈资。
????我小学时，似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了老师们的“两面三刀”——吓唬我们说如果不响应学校招呼捐献废旧报纸和易拉罐就如何如何，面对家长的请求，却笑脸盈盈地说捐点儿就成了，都是学校领导强迫的意思意思就行，横竖最重要的学习啊学习……
????但是从初中开始，家长会就基本上再也不谈什么班级卫生、团体荣誉、课堂纪律一类的问题了。主题只有一个：结果。曾经我也不怎么畏惧，好歹也是前十名里面的，没考过第一，也无所谓进步退步。
????然而现在纷歧样了，就是纷歧样了。
????我的躁动不安也影响到了明铭。他用胳膊肘推推我：“你没事儿吧，五秒钟看一次门玻璃。”
????我干笑：“就是觉得有点儿吵，都，都影响我听课了。”
????后半句换来了明铭结结实实藐视的目光。
????乱说八道是要支付价钱的。话刚刚说完，手机振动。
????忘了说，我爸给我买了一部不错的手机。可是我也就兴奋了那么几天，很小心地给它贴膜，每次用完了之后都市小心地放回绒布手机套里面——过了一个星期，就开始随手乱放了，磕磕碰碰也不怎么在意。
????其时明铭看到我这种行为，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看看你……”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直摇头，继续感伤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明白的话。
????拿脱手机解锁，是爸爸的短信。他预计已经到门口了吧。
????我点击“检察”，然后愣在当下。
????“白白，省里党代会延时，走不开，我让你王阿姨代我去开家长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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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是我脸色不大对，明铭凑过来问：“怎么了？”
????木已成舟，都这时候了，再抗议已经没有用了。可我照旧很不宁愿宁可地回复了一条：“那我妈也没空吗？”
????我爸也很快回了：“我是先问她的，她说也开会。”
????那一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我攥着书桌里面的结果单，第一次恼恨自己为什么只考了这么点儿分。
????丢人。
????这时候我才明白，和我爸妈闹再多别扭，有再多隔膜，他们也是我最亲的人，是可以把烂抵家的结果晒到他们面前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人。
????谁也替代不了。
????可是他们随随便便因为某几个也纷歧定非开不行的聚会会议，把我一小我私家扔在这儿。
????情绪翻腾着冲上鼻尖，酸得我闭上了眼睛。结果单都快攥出水儿来了，明铭突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你……癫痫犯了？”
????“你才癫痫犯了呢！”我没控制住音量，四周不少同学转头看我，还好因为门外很乱，张峰应该听不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突然的喧哗。
????明铭立刻夸张地把身子后撤，离我远远地。
????我懒得跟他空话，急躁地将手机键盘锁开了关关了开，大脑一片空白。
????谁也不明白，我那时候何等希望泛起一个机械猫，帮我把这张结果单藏起来——可是，可是我身边的就是全班第二名，当他的家长扬扬自得地举起结果单端详的时候，王阿姨会怎么想呢？
????我低下头，突然笑了，歪过头对他说：“明铭，你说，为什么我的同桌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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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铭也是敏感的人，他发现我简直不大对头，先一步双手护住胸口，戒备地说：“喂，你怎么了？你不会又开始轰舆图炮了吧……我可没惹你哦……不要迁怒别人哦……”
????哦你个大头鬼。
????我摇摇头，手机关机，扔进书桌里面，伏在桌面上。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张峰冷冰冰的声音和门外沸腾却不清晰的喧哗。我爽性连耳机一块戴上。
????MP3里面最近新存进去几首歌，我看也没看只凭感受随便按了几个按键，突然响起一阵吉他声。是陶喆的声音——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他和王力宏，就是讨厌他们唱歌的时候太拖的，有时候一个尾音哦哦起来没完，一副大便很通畅的样子似的——虽然这些都不能说，会被喜欢他们的人扁成遗像的。
????不外，这首赞美得很洁净。像一阵流水抚过躁动不安的心。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MP3的屏幕，歌的名字叫《寥寂的季节》。
????一首歌，四个季节。哪个少年不寥寂，哪个季节不孑立。我呆愣愣地望着窗外，那几棵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秋季很美，却短暂得似乎只是为了把冬天的请柬捎给夏天过目一般。
????就连四季也是非纷歧，有的爽性缺席。
????世界上那么多人，自然总会有人自得，有人失意。
????我叫白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人生未曾跌宕起伏，也没什么伤春悲秋的资格。
????我家境殷实生活无忧，却因为一次期中考试，莫名领悟到，自己该认命。
????认命就是你和你的自尊心野心不宁愿宁可一起围着桌子坐下来，握手，微笑，为了不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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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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