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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长存

第十八章 禁宫斥宦

季汉长存 明断天启 3115 2019-10-17 09:00:48

  见李澈识破了自己的话术,张让终于不笑了,也收起了之前平易近人的模样,摆出中常侍的威严道:“李侍郎,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

  李澈陷入了缄默沉静。他忠诚的究竟不是何进,也不是宝座上的天子,甚至不是刘备。他忠诚的是自己的理想,想让民众安乐的理想,而刘备恰好和他志向相同。

  自己准备的后手还没有来,在这里为何进他们殉葬值得吗?要不要稍微虚与委蛇?这里也没有别人,事后翻脸不认账也没什么啊。

  见李澈不语,张让继续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迂腐书生的性子,你们是觉得咱家这些阉人蒙蔽天子,霍乱朝纲!认为是十常侍害得天下大乱!”张让语气徐徐激动,喘了一口气后继续道:

  “错,大错特错!天下大乱是因为那些士族,是他们的罪!袁氏独占汝南,杨氏虎踞弘农,另有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辽西公孙氏、颍川陈氏和荀氏等等士族!这些世家大族独霸朝政,官员升迁皆由其出,天下知其而不知有天子!他们勾通豪强,侵占田地,使黎民流离失所,是他们导致了黄巾之乱!导致了天下烽烟四起。”

  李澈是真的有点讶异了,都说政府者迷,这阉人竟然对局势剖析如此之深,忍不住开口道:“那张常侍觉得自己有功?”

  张让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咱家侍奉天子,一切为了天子,何敢居功?先帝也是有苦心的啊,你们骂先帝卖官鬻爵,可知先帝正是为了给非高门大阀的官员一个出头的时机啊!”

  李澈终于色变,再也忍不住了,怒道:“卖官鬻爵,逼死清廉重臣,致使满身铜臭之辈聚敛黎民,搜刮民财,这也是好事?”

  张让一脸不以为然的道:“这都是为了打破士族藩篱的些许价钱而已。”

  李澈明白了,这就是世界观的区别。这些阉人眼中只有天子,他们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天子的喜好,天子既然昏聩,他们也就听之任之,甚至加以撺掇。

  张让并不会认为自己“有罪”,在他眼里他只是挡了士族的道,违了士族的理,而未曾想过这其实是天下正义。

  李澈面前似乎又泛起了森森白骨,看到了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

  汉朝官员之权力远迈后世,一州刺史统领数百万民众,拥军数万,其威福自用,一州之内无人能反抗分毫。

  然而扶风人孟佗仅凭行贿张让等人便能得凉州刺史之位,苏东坡观史时惊叹:“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

  其泯灭巨万难道是为了去造福凉州民众吗?孟佗损耗的资财一定要从民众身上聚敛,而其行贿的资财……

  李澈冷声道:“张常侍可否见告不才,卖官鬻爵的钱财都到那边去了?”

  张让面色一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了,一半到你们十常侍的怀里去了,一半酿成先帝的宫苑了!”

  “住口!”张让气急松弛的道。

  李澈却是不停,他终于想通了,虚与委蛇?不,和这些人说话都觉得恶臭。自己比他们多出两千年的见识,接受过现代教育,难道还要和这些畜生沆瀣一气?而且有些时候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士族会不信任自己,刘备会失望,曹操会失望,只能一步步被逼向阉人。

  他突然发现,可能是督邮拷打的两天阴影太深,他对这个时代的权贵有一种下意识的恐惧。看似挥洒自如,唇枪舌剑,实际上照旧战战兢兢。

  不敢违抗何进的意思,不敢当着太后的面指责她容隐阉人。

  是,龙还能屈能伸,能大能小呢,为了最终目的,似乎这都没什么。

  但是如果再为了苟活下去在张让面前奴颜媚骨呢?

  自己要扶保的是那个“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强汉。

  是那个即便要亡了,照旧能压着周边游牧民族的强汉。

  是那个忠义之士层出不穷,有着无数如司马直一般冒死上书,为民请命之士的强汉。

  如果自己在这个民贼面前跪下了,哪怕未来能扶着刘备再兴汉室,由这样的人建设起的王朝,那照旧汉吗?秦桧也曾是忠勇之士啊。

  怕是又一个铁血大宋、魏晋之风。然后天下会再次沦落在胡骑之下,自己也会被钉在历史的羞耻柱上。

  左右不外一个“死”字,这没网没手机的世界也够难受了,如果理想都没了,还不如就这么死了。未来,自己也会像其他忠义之士一样被传诵吧。

  “张常侍急了?左右说的没错,士族独霸朝政,高官显贵皆由其出,更有与豪强沆瀣一气之辈压迫黎民,这都没错。但是!你们呢?你们这些阉宦之辈真的那么洁净吗?你们比他们更肮脏!士族有许多伪君子,但至少他们在导人向善!他们会告诉世人,什么是圣人之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世人知道了这些,所以当天下无道时会揭竿而起!士族之中明理者如司马叔异,亦会不惜生命犯上直谏!而尔等阉宦之辈,不仅不事生产,而且谄媚君上,妖言惑众,混淆视听!”

  “你……你……”

  “你什么你?尔等之心与禽兽何异?在下刚刚竟然生出退缩之意,着实羞愧。这天下之大,终究需要有人治理,让士族治理国家已是万不得已的选择,而若让尔等阉宦之辈执掌朝政。呵呵,尔等以天下为天子私产耶?”李澈一阵冷笑道。

  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孟子》与《论语》并列为辅翼经书的“传”。纵然许多人不喜,但“民贵君轻”至少是先贤之言。况且汉高祖亦曾赞赏郦食其“王者以民人为天”的说法。

  张让却是一收怒容,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望着李澈,静静不语。

  李澈越说越嘴顺,感受回到了当年,有了敲键盘的快感,又思及诸葛丞相,大笑道:“汝世居颍川文华之地,初为黄门入宦,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岂意谄媚君上、蹂躏糟踏忠良,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张让马上忍不住面色通红,他官居显位十余年,权倾朝野也有近十年,何曾有人如此劈面痛骂于他?即是有如司徒陈耽等人劈面痛责,但都是谦谦君子,又在君王驾前,可不会如此指责。他震怒道:“竖子!以为咱家剑倒霉否?”

  李澈哈哈大笑:“张常侍,这禁宫之内汝何曾有剑?若在宫外,在下之剑何曾倒霉?如今汝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先冷静让在下说完,如若实在性急,不如唤出背后刀斧手,在下也可早些上路。”

  张让立即喝令拿人,却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只见鸿德门后转出三人,当先一人约有知天命之龄,发须皆白,身穿夏季朱红色朝服,头戴进贤冠,手执笏板,面容方正严肃。其后面跟了两人,一人是刘备,另一人却是一陌生男子,年岁看起来与刘备相仿,他的装束却是和李澈一般无二,其面带微笑,轻笑声正是其所发出。

  那当先老者正容道:“且让本官看看,禁宫之内,何人敢妄动刀兵?”

  见到这三人后张让瞳孔一缩,冷声道:“卢子干,你虽为尚书台尚书,可入禁宫,但有何资格在宫内胡乱走动?甚至还带了一个无名之辈?尔意欲作甚?”

  那老者正是卢植卢子干,海内大儒,当朝尚书台尚书之一。看到他们进来后李澈松了一口气,满身精气神也为之一散,如果不是刘备冲过来扶住他,恐怕直接瘫在地上了。

  卢植冷哼一声,道:“本官新收门生刘玄德为汉室宗亲,宗亲之内出了如此贤才自当举荐给陛下。本官业已向太后和陛下禀报,自是得了恩准刚刚至此,尔且转头看看这是那边!”

  张让扭头一看,一阵语塞,鸿德门后即是明光殿,乃天子接见尚书台诸臣之地,他刚刚一时被恼怒冲昏了头脑,忘了这茬。

  只能深深地看了李澈一眼,明白今日是动不了手了。十常侍已经不比当年了,权势极盛时即是三公劈面也不放在眼里,然而如今想拿下一个黄门侍郎和一个尚书都束手束脚。

  杀一个李澈还行,要是再随意拿下准备面见天子的卢植,恐怕士族是不会允许的。再说太后允了卢植之请,自然是又不想李澈死了,门后士兵怕也已经衔命散去,天心似海啊。

  更别说另有这人在,张让看了看最后那人,无奈道:“荀侍郎也来蹚浑水?”

  那荀侍郎笑道:“作甚蹚浑水?下官为黄门侍郎,尚书大人要面见天子,下官自然要为其引路。”

  张让脸皮抽搐,东汉黄门系统其实是后世司礼监雏形,天子通过黄门官员来勾连尚书台和外臣,外臣在宫内行走确实必须有黄门引路,但基础无须劳动黄门侍郎,因为黄门侍郎虽然也挂了个黄门之名,但却是士人担任的正儿八经的朝官,不是阉人仆从。

  “荀侍郎,咱家与你也算同乡吧?”

  荀侍郎悠悠然说道:“我等士族被张常侍斥为民贼,荀某区区黄门侍郎,可攀附不起两千石的张侯啊。”

  张让面色青红交加,才知道三人已经旁听许久了,怒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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