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的时候,宛南就把外袍裹在弟弟身上,又把自家的肩负拿在手里,背着弟弟出门。
天还未亮,村子四处环山,白色的雾气浓郁,整个村子似乎立在雾海中,举目四忘,一片朦胧,连黄泥小路都快要看不清。
宛南背着弟弟,转头,看向堂伯父家的大门,门上的油纸灯笼早已熄灭,红色的门神像被雨水冲刷的泛白,一条大黄狗趴在门槛边,懒懒的抬头看了宛南一眼。
她这辈子,预计再也不会踏入这个大门了。
宛南转身,背着弟弟,顺着小道徐徐往前走去。
族长向来起的早,特别是昨日村里发了洪流,果园和畜园急需重建,部门村民的牲畜都没有完全找回来。
族长忧心忡忡,夜里就更是睡欠好,早早的起来,穿好衣服带上斗笠,悄声打开了大门。
他要去主村道上巡视一圈,看看家家户户有没有异常,还要到东山坳看看,所有村民的秧苗可都在那里,半分闪失都出不得。
结果,他刚一打开大门,正想踏出门去,就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吓了一跳。
细看之下,发现竟然是抱着弟弟坐在门槛上瞌睡的宛南。
族长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他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环视一周,看了看情况,最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抱成一团的姐弟俩。
春末夏初的烟雨季节,山间早晚雾气深重,虽然是南方,但也很寒凉。
族长连忙把身上披着的外袍脱下来,裹到姐弟俩身上。
宛南立刻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族长,本想起身,但是身上还团着个小不点,她无奈的只能对族长笑了笑:“族长,早上好。”
族长惊讶的看着她,万分不解:“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说着,抬头看了看刚刚破晓的天色,皱眉:“什么时辰过来的?”
宛南欠美意思的笑了笑,低声说:“也不早,丑时末过来的。”
族长更震惊了:“丑时?”
族长惊讶的看着宛南,心里已经把事情脑补了或许。
究竟是活了六十多年,当族长也当了三十年,什么样的人事没见过?
只是他以为究竟是堂伯,就算无法将这两孩子当结婚生孩子看待,起码给个屋檐遮风挡雨,照顾一日三餐也不算是太难。
谁能想到,那一家竟然做的这么绝呢?
族长半蹲下,看着宛南问:“你堂伯父一家赶你出来的?”
宛南连忙摇头,替伯父辩解:“不不不,没有,伯父一家没有赶我出来,是宛南做错了事,急着把给父亲买地的钱还上,把地卖给了大少爷,伯父很生气,说要将勋南从族谱上除名,宛南愚钝,明明地是我卖的,伯父却为何要处罚弟弟?宛南不明白这个原理,伯父便让我和弟弟在前厅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他们再安置我们。”
听到这里,族长的脸都绿了。
宛南继续说:“宛南想了一夜,都没有想明白,但是如果一直想不明白,只怕是一直都无法获得安置,弟弟还小,不能饿着肚子受寒,没有措施,我便只能早早的来找族长了。”
宛南一副委屈又迷茫的样子,族长看的直摇头叹气。
他蹲下,问宛南:“小碗真的把地卖了?”
宛南颔首。
族长皱眉,不赞同的说:“为何要卖地?二十石大米也不多啊。”
村里的天字号水地,一季可收成约十石大米,按一年两季算,一亩的收成恰好是二十石。
如果租给别人耕作,田主则可抽三成。
也就是说,宛南将地借给大伯耕作,她每季度可抽成三石,一年即是六石。
按这样算,二十石确实不多,刨开自己吃的,还能省下不少。
但是,伯父并没有给宛南丝毫抽成,默认成这是养她们姐弟俩的回报了。
宛南现在,两手空空,连一粒米都拿不出来。
族长从宛南的心情中看出来了,这姐弟俩基础没有积贮!
族长的脸色马上欠悦目起来,但他没有在宛南跟前表露出来,究竟尊长做错了事,需要惩戒,那也是他族长的事,他不能在小辈面前扫了尊长的威严。
他忍着怒火,对宛南说:“你先随我来,爷爷家里有空余的屋子,就是常年没有住人,有些脏乱,你自己好好收拾一下,把工具拿过来,以后,就住在我这里。”
宛南背着弟弟,跟在族长身后进了屋,有些欠美意思的说:“那怎么美意思麻烦族长呢,等洪流退了,我和弟弟还回去祖屋住。”
“那哪里还能住人?”
族长摇头,用坚定的口气说:“我那个屋子,也是上一任族长建来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的,独门独户,虽然小,但是房梁结实,不怕暴雨山洪,以后,那里就是你们的家了,放心住下吧。”
说着,三人已经穿过天井,从前厅走到厨房,厨房里有个后门,族长带着宛南姐弟俩从后门出来,往南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小屋子。
屋子背后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多生长青竹,风一吹,竹林摇摆,便发出沙沙的竹叶声。
族长家原来就离宛南家近,这个小屋子的正门,面向北方,离自己的租屋也不远。
宛南早知道族长家有这么一间屋子。
严格来说,这也不是族长家的,只是族长在保管。
这是族里专门为孤儿准备的,只是村里人人安身立命,家家三代同堂,没有亲戚也会有祖屋,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孩子无家可归的情况,所以这个屋子也就空置下来。
族长带着宛南姐弟俩从屋子背后绕已往,来到正门前。
大门有些破旧,依稀能看见掉落的黑漆,门上没有门神像,没有对联,狮头铁扣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门口野草青青,足有半人高。
族长走到门口,蹲下,伸手把门槛下的青石板微微抬起来,从石板下摸出一把钥匙。
族长和宛南同时把目光定在钥匙上,两人均是无言。
随后,族长哈哈一笑,有些尴尬的说:“哎呀,其时就想着放在这里不容易忘,没想到竟然会生锈,哈哈。”
宛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