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六年春。
时光总是流逝地飞快，转眼间就快要到了凉、云两国返程的日子，王谨修也将讲学计划一再修订，努力将讲学的结果最大化。
这日，君民关系的最后一章程也结束。王谨修正坐在已经走空的太学里，览阅各人对君民关系的论述，刚刚被霓儿拖走的荣宜就探了个头在门口，悄悄地审察着他。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进入，终是忍不住开口，“五公主，何事？可是又有问题问臣了？”王谨修早已经习惯了每日下学后稍留一会儿，等等看荣宜有没有问题。虽说云公主的到来让荣宜问题的数量急剧下降，但是这两年多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好改的。
被发现的人正大灼烁走了进来，捋了捋裙摆，跪坐在王谨修面前。“是。太傅觉得，现在朝堂之中的政法如何？我们提倡儒家的理念，又是否真正实施了呢？”
“臣觉得，要论政事，公主要熟于臣。臣倒是想先听听公主的看法。”
“我觉得，虽然没能完全做到儒家那般一切以人民利益至上，但也不至于像是道家的无为和法家的强国弱民。”
“首先，儒家中虽然有人强调民本思想，但是本质依旧是维护君主的统治。现今朝堂，君主权力受到臣子限制，倒是有几分相似墨家的尚贤，不外，此种关系不会恒久。”王谨修顿了顿，看向荣宜。
现在的景天子是先皇的堂弟，新皇登位虽已有十余年，但在朝堂之中，先皇留下来的势力依旧相当强大，足以约束皇权；再加上各大世家相互平衡势力，花样倒是不容易被打破。
不外荣宜看着父皇也没有几分要收回权力的样子。他虽然多几几何找过那些先皇亲信臣子的麻烦，倒是不算真正脱手；朝堂上绝对属于他的势力应当是不多，他也不在意，每日醉心道学。荣宜叹了口气，不知是福是祸。
“多谢太傅。我们且走且看吧。”荣宜一向对王谨修没什么避忌。一是因为她认识王家祖孙甚久了，相信他们的为人；二是因为这王谨修是未来要留给继续者的，荣宜对继续者没有威胁，却有相当大的辅佐作用，怎么看两小我私家未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先处好关系也方便未来的相助。
她第一次将这段话解释给三哥荣宵，这是她如此信任王谨修的原因时，荣宵一心想着要去游湖，只是搪塞地回了她两句，完全不记得是自己最初提的这个问题。于是两个从皇后宫中出来的兄妹，就顺道去珞湖喂鱼了。
“三哥，你……”荣宜撒了一把鱼食进湖中，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对三哥说吗？”荣宵坐在湖心亭中摇着扇子，给两人倒了茶。
“你，未来可有什么计划。”荣宜背对着他，看着湖中前来争食的锦鲤。
荣宵缄默沉静了一会儿，笑着开口，“小五，来，坐。”荣宜转身坐到荣宵身旁，将头倚在他的肩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看到了吗？我整理的那些质料。”荣宵揽着妹妹，轻拍着她的肩膀。
荣宜前两天去看望送给十一皇弟的兔子时，无意间发现荣宵在出宫建府前的那个书房门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张舆图，计划着路线与行程，周边摊了一桌子的种种《地志》质料，另有条记。她再三确认，是三哥荣宵的字迹。
她一直知道三哥对权力以及皇位都不感兴趣，不想困于这四方天地，一心想要去游历世间。这些时日，她看着三哥向云、凉来人探询许多地方风土人情，讲述他们行商经历，眼中都闪着光，像是幼时给她讲故事一样。
“父皇不会让你走的。”
“父皇不会在意的。也不是他需要我这个儿子去做些什么。”
“那德妃呢？你母妃总……”荣宜说着鼻子一酸。
“我母妃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
荣宜将脸埋到他肩窝里面，“哼”了一声。“那你肯定就更不听我的了。我就只能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没这么快的。等我家小五过了十五岁吧。”荣宵依旧徐徐拍着荣宜，慰藉她，“别伤心，三哥会回来看你的。”
“我没有伤心，我是在为三哥开心。”荣宜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你能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我很骄傲。我是舍不得你走，但我更舍不得你放弃自己的梦。”
荣宵眼眶红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搂紧了怀中的妹妹，“不枉三哥这么疼你。那我们小五呢，有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如何？”
荣宜也闭上了眼，享受这安宁静谧的一刻。“等朝局真正平稳了，我们也有一个优秀的继续人了，我就去找三哥，一起周游天下。”
“三哥可陪不了你一辈子。我呀，希望我的小五能找到一个与你共治天下，也能同游四海的人。”荣宵点了点荣宜的鼻子，“一定能找到的。”
荣宜入迷的时候，王谨修又看回了眼前的一大摞文章，等她回过神来。
“学生另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太傅。”
“五公主请说。”
“太傅今日所讲君民之关系，让学生收获良多。越发引起深思，国与民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
“公主的这个问题十分有意思，不如我们留在明日的课上，辩说一下吧。”王谨修并未立刻回覆，而是提出了另一个想法，“究竟……”
“夫子应当引发学生思考，获得自己的答案。这世间，门路总不只有一条，可对？”
“是。”王谨修弯腰拱了拱手。
跪坐在地上的人依旧没有起身的计划，“太傅，我父皇在老师面前尚且执礼，太傅怎可向学生行礼，岂非长幼不分。”
“君臣尊卑有别，自是以尊卑为先。”
“那太傅也用不着一口一个五公主的称谓学生，学生听了心里不甚惊骇，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太傅，从今往后便唤我荣宜如何？”
“臣不敢。”王谨修依然低着头。
“那太傅就叫我小五吧，不管不管，我走了！”语毕荣宜立刻站起身，拎着裙摆跑开了。
“公主如今倒生动了不少。”倒是学起了那云国公主耍赖的本事。王谨修摇了摇头，笑了出来，以往五公主总是板着个脸，管制着三皇子以及一群皇弟，看起来像是死板的长姐。这样倒是甚好，小女人就是这个样子，才像是一个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