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赶着太阳走,想要在黄昏之前赶进城里头,于是驾车的人用力拉扯马儿身上的缰索,以为这样马儿就可能跑得更快些。
“驾!驾!”
他高声喝,马儿的蹄子踩进土里,留下印记,轮子辗已往。马车里有人掀开帘子,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生得大眼浓眉,他指着前头的平仄关,平仄关的大门正被人拉着往里关。
“别、别啊!大叔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道声音似曾相识,似乎是嵇子翟,但是此时却比以往多了些蜀地口音,虽然有些不太正宗。
“吁~”
赵嘉牵起马头,马儿止步,前头城头上有士兵大吼。
“今日闭城,来日再行!”
赵嘉心有不甘,亦抬头朝城楼喊:“将军,我们只是差了一点时间而已,能否行个方便,我们要去赶初阳会!”
楼上士兵有两个,他们对视一眼,都大笑作声,其中一个伸头朝底下的赵嘉喊话:“初阳会?初阳会昨日便结束了!”
“昨日?”
赵嘉心惊,楼上又有声音传下来。
“不外看你们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去加入文诫的,应该是去思辩的吧!”
“什么思辩?别个那叫思论!”
另一个士兵反驳,两人攀谈起劲很快就不理赵嘉了。
“文诫,思论?那是什么工具。”
嵇子翟转身往车厢里边问,有女子声音响起,李成雪伸手拨开帘子将嵇子翟挤到一边,一边说道:“西阳庐的初阳会分为文诫和思论两个环节,我们原来就不是去赶文诫的,所以我说了嘛,不急。”她跳下车去,朝一边走,嘴里说着:
“横竖都进不了城,不如在这里好好转一转,之前我就听人说蜀西平仄关关外的风物可是第一悦目的。”可是周围风物一眼便能望尽……
一条还算宽阔洁净的官路,两侧有些许杂草,正是夏季,杂草也长得丰茂,李成雪走进草地,往远眺。
她撇了撇嘴角,心里想到:似乎也并欠悦目嘛……
赵嘉将车往边上赶,他原来是想直接调头回去的,因为入不了城,又眼看着近了夜色,他得往回走,去找一个落脚的地刚刚行,可是李成雪下了车,他便只好将马儿赶到路边去,幸亏这儿的草长得肥美,马儿低头慢嚼,赵嘉便趁这个时候去请教车厢里的伍字静。
伍字静瞧着赵嘉走进车厢,轻笑了一声:“怎么?不能进城。”
赵嘉神色有些尴尬,他想说是的啊,可是老人一定会讥笑他无能,但他又不能说不是,因为城门简直已经关上了,而他在驾车的时候还曾经向他们打下过包票,说是以他的技术一定可以在关门之前带他们赶进平仄关,于是原来现在应该是嵇子翟头疼的事轮到了他头上。
“闭城了,二爷。”
赵嘉坐在伍字静身边,嵇子翟之前一直掀着车窗帘子瞧着李成雪,此时回过头来瞧见了赵嘉便做出名顿开的样子,一声怪叫:“这不是那个说一定能带我们进城的赵大叔么?怎么这车现在还没得个消息呢?”
赵嘉不去理他,任他在耳边聒噪,不多时,李成雪掀开帘子,说了一句:“晚上好呀!我回来了。”
不光老人伍字静与赵嘉看向她,就连一直说话的嵇子翟也停下瞧着她,她愣了半响,脸色微红才问道:“我脸上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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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画卷长,可画上却空旷,只有花开两朵,连蒂也吝啬得只画了一枝,有手将画卷朝里裹。
“老人家,我要怎样才气回去呀。”
公晳檠将画卷起放在桌上,屋子里和他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照旧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墙壁也是四面如梯子一样,唯一差异的就只有老人的样子,之前的老人有精又有神,生龙活虎得很,可是现在却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虽然也并没有到达一口气便能吹死他的水平,但老人面色苍白,脸上皱纹丛生,连声音,也变得像个真正的老人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老人半躺在凳子上,有些疑惑地向公晳檠问着,公晳檠伸出一只手在前头,衣服袖子落下正巧将画卷盖住,他说着:
“没有。”
老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真没有?”
公晳檠看着老人,老人哼了一声:“既然没有,那你藏走我的画干什么?”
“哈哈,这不是小子看这画卷上有些灰尘,想用袖子将它擦洁净么。”
公晳檠面不改色地将画卷由袖子里取出,坐在老人身边的子书菁撇了嘴,看向老人。
“我想知道那小我私家是谁。”
“哪小我私家?”
“成空。”
成空两字说出口,老人便陷入沉思,再不言语。公晳檠也由原地坐下,一幅想听老人解释的样子。
“小子,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老人突然瞧向公晳檠,作声将公晳檠吓了一跳。
“嗯?小子确实没有什么想问的,但是如果前辈想要说的话,小子虽然洗耳恭听。”
老人眯起眼睛,由画中出来后,那个女娃娃变得缄默沉静得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也是那些进入过画中再出来人的常态,但是公晳檠却……老人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但却不能说清、说明那种变化到底叫什么,似乎有点佛家的意味,但明明他在画里遇见的是自己的门生,自己的门生,如何能教给他佛家的味道?哪怕公晳檠遇见的是外头那两个也另有一些可能,但若是成空的话,那是绝无可能的,因为成空可是那一年的清……
老人不再想下去,直视着公晳檠的眼睛。
“成空是我的门生。”
公晳檠点颔首,一幅我不问,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的样子。
子书菁思索,但脸色却明显的越来越难看了些,思来想去依旧没能理出头绪,她爽性将无涯与有缺由手臂里取了出来。
“前辈,这两样工具……”
“一把无涯,一把有缺。”
老人伸手接过,细细瞧着刀身上的铭文。
“他曾经跟我讲,他要在自己死的时候将一身的骨头都做成武器,两只手臂的就叫这个名字。”
老人将两把弯刀放到桌面上,又笑了一声,向公晳檠道:“小子,把我的骨头还给我。”
公晳檠扑闪了下眼睛:“什么?什么骨头,前辈你在说什么呀?”
一截白骨由公晳檠手腕处冒出朝老人而去,公晳檠试着挽留,但很快就放弃了,老人将骨头握在手里。
“没想到第一根做成武器的居然会是老子的骨头。”
老人将骨头往桌上一拍,无涯与有缺像是活过来一样,拉动着,往骨枪靠拢。
“滚!”
老人一声轻喝,无涯有缺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又蜷缩了回去。
“前辈,这,另有一只呢。”
公晳檠轻声地向老人说,老人却怪笑一声:“怎么?想要让我去帮你取。”
公晳檠一愣,露出不解,问道:“难道那杆骨枪不在前辈手里?”
老人眨了下眼睛,公晳檠恍然:“那两人没死!”
子书菁也望向老人,显然她们两个出来看见老人还在世,便下意识地认为死的是霸波奔奔忙霸两个,究竟姜照旧老的辣嘛,师父打徒弟,赢了也不觉得稀奇。
“被你们两个带进来的只是他们两个的元神而已,被我杀了便杀了,同样的,这么多年已往了,他们应该另有一两个才对。”
“元神?”
这下公晳檠倒忍不住开口发问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元神这个词语。
老人咳嗽一声,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
公晳檠三两步上前,坐到老人身边,一边轻敲老人的后背,一边轻声发问:“前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老人的咳嗽声骤停,这下心惊的倒换作是他了。
“你如何知晓?”
老人直视公晳檠的眼睛,公晳檠笑着:“实不相瞒,小子一直以为自己在梦里。我知道江湖上有些厉害的人可以搬动大山,又或者是一步行千里,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我是一直相信这些事情的,只是若是有人跟我讲,有人可以利用雷电风雨,那我是不信的,因为我知道前头的人修出了真气,所以他们的实力强大些,是理所虽然的,可我不信后者,因为那些人我只在志怪中见过,这我是不信的。”
“但是自从我见到那只大蛇的时候我又有些信了,直到见到外面那两个奇怪模样的天人,他们给我的感受,就是世间第一,哪怕是传说中天下一的剑客,我觉得也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们两个,所以他们就是志怪里的人物,真正的神仙人物,所以能教出这样门生的前辈,也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吧。”
老人眼里的神色一下黯淡了,也是,哪怕他能进入画里,也终究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娃娃而已,我又抱着什么期望呢。
“嗯。”
老人应了一声。
“霸波奔奔忙霸简直是神仙不假,但是他们两个不是,我也不是。”
老人的声音漠然得像是说着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