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2章 森罗百相（中）

　　只放着床铺桌椅，陈设极为简朴的房间中，黎远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不是他想象中静寂的走廊，紧闭的房间，压抑的黑暗配景，而是白得耀眼的天花板。

　　他的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床头的电风扇还在轻微的“嘎吱”声中转动着它那臃肿鸠拙的大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味，黎远将目光投向香味的来源，那是窗外几颗盛开的木兰。

　　“这里是——我家？”

　　黎远半坐起身子，楞楞地看着木兰树上那一朵朵丰满的白色花朵，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水的眼睛突然变得有些酸涩。

　　血月、荒原、十字架，王城、祭司、国王，虚海、骷髅、升维，一切似乎都站在了距他十分遥远的地方，被一个名为“家”的词语所取代。

　　而当他想到“家”时，一阵虚弱感毫无预兆地袭击了他。

　　不，这不是虚弱，而是由超凡的肉体和灵魂到一个普通人而发生的落差，这种毫无保障、毫无宁静感的现状，让黎远想起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走出自己狭小的卧室，来到放着一架老旧木艺沙发的客厅里，怔怔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相框里那幸福的一家人。

　　那是一对笑容平和的中年伉俪，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面容青涩的名为黎远的孩子。

　　“回得去么？”

　　黎远默默地坐到沙发上，用属于普通人的身体和灵魂慢慢融入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似乎故地重游。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部署，熟悉的木兰的香味，这里是他已往二十一年生活的缩影，平凡地就像那个宁静而没有动荡的年代。

　　“但是世界已经变了呐。”

　　“无论是勇于攀登的弄潮儿，照旧随波逐流的普罗公共，他们在这个剧变的时代，难道另有自己的选择吗？”

　　“不是人造就了时代的走向，而是时代决定了人的未来。”

　　黎远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屋外的热浪扑面而来，预示着这是一个燥热的季节。

　　他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那么这座承载着影象的屋子，也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价值。

　　“黎远哥哥，你不是上课去了吗？”

　　转身拉上门锁的黎远循声望去，那是一个鼻梁上点着几处雀斑，鹅蛋脸，单马尾，面容清秀的女孩。

　　这是一栋建于三十年前的老旧眷属楼，楼里的人，基本都相互认识，女孩正是他家隔邻的邻居。

　　“是嘉悦啊，”黎远脸上露出恰到利益的笑容，“今天教育局领导视察，学校的周末补习临时取消了。”

　　“哦，”穿着一条蓝色过膝连体裙，背着一个装小提琴的玄色大包的陈嘉悦向黎远淘气地眨了下眼睛，“黎远哥哥好幸运呐。”

　　“不像我，”女孩轻轻拍了拍背上的黑包，语气略显无奈，“还要去上提琴课。”

　　“叔叔阿姨那是希望你成才，”黎远笑着回应，和陈嘉悦一起走下楼梯，“你可不能辜负了他们。”

　　“我爸就是这么说的。”女孩翻了个白眼，向黎远招招手，便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黎远目送陈嘉悦的背影消失，眼睛眯了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小他一岁的邻居，在新人类泛起在联盟的第六个月莫名失踪。直到“天穹”通告世界，超凡真相引爆蓝星后，他的怙恃才接到了有关部门的通知，领回了自己女儿的骨灰。

　　陈嘉悦的死，源于某个流窜惠临海市作恶的新人类，但是直到她的怙恃搬离临海市这个伤心之地，也没有收到凶手落网的消息。

　　这就是新时代来临后，普通人遭遇的一角。

　　“这是一个无情的时代，它遵守着古老的森林规则，但却又被文明的枷锁束缚。”

　　黎远摇摇头，目光落到一辆驶过的蓝绿色出租车车顶的LED灯幕上。

　　“新历302年5月17日，”黎远摸了摸口袋中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拦下另外的一辆出租，“超凡临世的三年前，我的中等教育结业暨高等教育招生考试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月。”

　　“鬼王将我送进这个时间段是想要做什么？”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但是他找不到这个世界的一点漏洞，单就造物的手段，那个自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黎远无疑是十分高明的。

　　他可以将黎远在这个世界酿成一个普通人，却差池他直接脱手，很显然，他投入蓝星的力量还无法直接告竣自己的目标，只能接纳这种迂回的手段。

　　而这恰恰是他心虚的体现。

　　若有直接告竣目标的实力，何须遮遮掩掩？

　　“你要玩游戏，我就陪你玩玩好了。”

　　在车内的黎远看着窗外徐徐远去的眷属楼，将内心被触动的那一抹温柔彻底掩藏，一如湖底淤泥下深埋的石块。

　　“第一中学到了。”

　　司机师傅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将黎远的目光拉到自己熟悉的母校的大门上。

　　“小哥，你是第一中学的学生吧？”司机在自己的钱包中翻找着零钱，“真希望我儿子的结果也能像你一样优秀，未来考入一中。”

　　“一定会的。”

　　黎远接过零钱，看着司机冲他笑着点颔首，转头开车驶进一中门口的车流。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他们会不会谢谢超凡时代的来临？”

　　黎远站在一中大门前，看着人行道上每一个来去急遽的行人，“在旧的时代，社会的财富和权力掌握在上层人的手中，在新的时代，超凡的力量也要掌握在那些依靠之前的残留，占据时代先机的上层人手中吗？”

　　黎远突然明白了“天穹”通告世界，引发蓝星动荡的用意，更明白了“天穹”提出的那个“人人如龙”宗旨的用意。

　　“但每一个成龙的人身后，一定是无数尸骨的聚集，资源从何而来？答案只有一个——异界。”

　　“盛世之下，尽是枯骨。”

　　黎远感伤一声，和门卫打声招呼，走进校园，“不外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自求我之进化，我自求我之超凡。”

　　黎远穿过校园内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盛夏的阳光洒落满地，听着眼前这间教室内传出的老师解说习题的声音，轻轻敲响了门。

　　“进来。”

　　黎远看着讲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笑了笑，“王老师，早上好。”

　　“黎远？”

　　王老师手上的粉笔掉在了讲台上，他惊讶地看着黎远，又看了看此时正坐在教室第三排座位上的另一个黎远，下意识道，“双胞胎？”

　　教室里突然嘈杂起来，“黎远有个双胞胎兄弟？”

　　“没听他说过呀！”

　　“真的假的？”

　　“空话！肯定是真的，没看他俩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吗？”

　　“你来了。”

　　教室里坐着的黎远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学生们的喧华和风扇转动的“呼呼”声。

　　“是的，”教室门口的黎远答道，“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