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见天子并没有说什么,似乎早就对这件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只好想一想再说下去。
他思忖着,或许天子自己就是以远宗别支这样的身份继续了大统,那么他对身份自己就不是那样的重视?
又或许是,天子对周尧也起了那样的心思?
这不能吧,这个念头吓了他一大跳,可是万一呢?
自古帝心难测,要是一旦天子真动了心,自己这陈诉打的就有点不大合适了,大大的不合适啊。
心念一动,他就开始另一个战略了。
既然事实自己没有对错,那不妨挑几件真的说说而已。
如果要是圣心偏袒,也是无话可说的。
一边盘算了主意,一边前行施了个礼。
他肃容道:“陛下,之前说的都是二条司探子报上来的官方质料,相信您在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也就是这样了。
但有些事情,确实我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嗯,这才像个汇报的样子。
适才说那些话,一看就是背书。
我就说我的大总管,何时这样文邹邹起来,不像是大太监,倒像个酸秀才。”
清池听天子这样说,也不觉红了脸,“陛下取笑了,那我不说了。”
“继续继续,连景云都知道你这里有货。”
听天子提起司案太监,清池马上领会了,想必天子约莫许多事是知道的,这次询问只是在考验他的态度。
他慌忙跪下,向上叩了三个头,“请陛下饶恕,我只是一时糊涂,差点延误了陛下的大事。
制科考试为国取材,身世并不重要,周尧简直是一个能给国家着力的人才。
我的私心都被云妃看的明明白白的,她又不戳破,给了小人反省的时机,如今我是真心悔悟了。”
“哦,怎么讲,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陛下,我虽然蒙您膏泽,当了这个大总管,我也是一个有着普通欲望的人,也有私心,也有情感。
云妃知道的,我跟花郎社的华少是从小的友爱,要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厥后这个周尧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了,竟也得了华少的不少青眼,我这心里就嫉妒了。
所以您今天一问我,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让他在您这里栽个跟头,栽的彻彻底底,栽的翻不了身,永远在我们面前消失才好。
却忘记了,我首先是宫里的太监,是陛下的臣子,是您的线人,我没有尽我的天职,却总是想着嫉妒,实在是大错特错。”
说着说着,清池的泪一行行流了下来。
约莫是真的触动了心事,约莫是这些天的犹疑、嫉妒、憎恨都通通靠着泪水排遣了出来。
天子看他这个样子,也有些意外。
“是呢,太监也是人,也有情感,怎么能只当工具使唤呢?”
他在心里悄悄的提醒自己,若要真正的收服身边的人,确实是要考虑他们的所思所想才是。
“朕知道了,你竟有这么多的委屈。
我不应问你这件事,让你犯难。”
“陛下,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就该正经给您回复。
周尧这小我私家堪用,他简直是文武双全,弓马娴熟,不是外貌那个清秀令郎哥样。”
“嗯,朕记下了。
谢谢你的忠诚战胜了情感,可是,没有下一次了。
你要记得自己的职分,记得我们的国家需要更多的人才,不是小我私家好恶就能左右的。
朕的天下,需要人才济济。”
宣德帝的声音透着从来没有的威严,他的那股子从商时的柔软、亲和劲儿全部被一种陌生的工具替代了。
它让人听起来就想听从,甚至有一些惧怕。
“谢陛下提醒,我定当尽忠报国,忠诚不二。”
清池一时间也分不出自己是发自真心,照旧出于对君权的惧怕。
他隐隐觉得,陛下跟以前越来越纷歧样了。
起初,他刚来昊京时,待谁都是那么谦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任凭朝臣们在殿前争吵,也无动于衷。
可是,慢慢的,他开始变了。
自从那个大祭司入宫之后,他就越发性情急躁,别说什么火神祝福的鬼话,清池可不信那些。
他相信天子原来就是个有主意的,急躁的人。
不外是初来乍到时,他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天性。
更或者,在宾州的好些年,他都在压抑自己。
如今,条件成熟了,他开始发作出来,把先祖们隐逸了几代的那种怨气,都一发的表露了出来。
“好,你下去吧。”
在听到了天子的命令之后,清池秉着一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清池回到值守的偏殿,才觉察衣裳已经湿了泰半。
原来,不是不紧张,不是不畏惧的,面上再沉静如水,心里早已是排山倒海了。
这个陛下,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
这会子就欠好伺候起来了,一想到以后,清池的脑袋就开始发胀。
他慰藉自己,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清楚,再说以后。
只要好好随着云妃做事,倒也不怕陛下难为自己。
这个后宫里,照旧跟对了主子,最为重要。
沐浴之后,他换了洁净的衣服,坐在桌前,借着一对高耸的宫烛,拿出拂尘来,对着那块猫眼石发呆。
如意结前两日松散了,照旧托了碧霄宫的彩墨帮着重新打好了。
彩墨的模样虽然寻常,但这宫里再没有比彩墨手更巧的宫女了,而且她的心思也很是灵巧。
记得彩墨打好了如意结,递过来的时候,羞红了双脸。
那幅情景,他似乎看过许多次了,但只能装作没看见。
是呢,寥寂的宫女们,也只能对着太监发发花痴,想来也是可怜。
他暗下决心,等她的契约年满,就托华少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不是人人都可以利用,都可以只当工具的,她们也有情感,也该有心心念念却总是被延长的好归宿。
华少,虽然见了照旧跟往日一样,但清池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如往日那样对他了。
不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了另一小我私家的影子,便总是挤得慌。
但他无法说法自己去讨厌周尧,尤其是华少说过的那段往事,真的是无法割舍的艰难抉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