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中宫里也不安宁。
舒太妃从黄昏起就一直等着儿子来请安,直到掌了灯也不见人影。
平日里晨昏定省习惯了,就是做了天子也没有缺了规则,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日见不到儿子,舒太妃只觉得心里惶遽的,她经常觉得儿子现在是离她越来远了。那种感受,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她也不敢声张,怕太后知道了,又要责罚她教子不严,只好偷偷找了个太监去观德殿问问。
舒太妃饭也吃不下,烛火摇曳更让她心思不定。
回来的太监悄悄说,天子去了外面,这会子也没传消息进来,今夜怕是不能回来了。
旁边的宫娥劝解道:“太妃娘娘,陛下孝顺,怕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否则哪里有不来的原理。您就安下心来,先用了晚膳吧。”
舒太妃挥了挥手,“不用,你去捧了心经来,我且念一念。”
宫娥们眼见舒太妃不愿用膳,也都不敢作声,寻个角落找了点心先垫垫饥。
老太太正襟危坐,到二更时,才见传了消息,说天子进来了。
随行的小德子来传话,说天子乏了,今儿就不外来了,请舒太妃好好安歇,明儿一早再来问安。
舒太妃不说话,小德子吓得忙跪下请罪,头也不敢抬起来。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陛下的,怎么挑唆着又让他出宫去了。
老实说,是不是出去见了什么美人?
要是扯一句假话,仔细我让人撕了你的嘴。”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在宫门那里候着,给陛下留门的。
随着出去的是小安子和内庭司的几个一等侍卫。”
“又说胡话,来人……”
小德子慌忙间叩了两个头,急急地说:“太妃娘娘,我听说,陛下今夜带了一个美人进宫来,安置在毓秀宫里。”
“哦,倒真是上进了呢。你且退下,休要对天子说一个字。”
“是,是,小的知道分寸。”小德子一边退下,一边抹了抹额边的汗。心道,这宾州来的老太婆果真是泼辣。
天子批了折子回到观德殿睡下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左右睡不着,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已往。
梦里照旧一片灯海,就跟昨夜的情景一模一样,远处那女人一转头,竟真的是她。
他兴起勇气去拉她,却拉不住,她就那样从桥上掉进湖里面,大冬天竟有一池子荷花将她托起来,冉冉的升上来,每一朵荷花都膨胀的比铜盆还大,花茎也变得异常粗壮。
他堪堪将她抱起,突然怀中一空,梦就醒了。
“臭小子,又做什么美梦,拽着老娘的袖子不放。”舒太妃坐在床边扯她的袖子。
天子展颜一笑,“娘,您怎么来了?”
“姬繁生,你有前程了啊,新立的美人都还没有功夫去宠幸,倒是在宫外冶游起来。
你知道我们娘俩现在什么处境吗?
去年逃难时的情景,我可没忘,也不敢忘。”
“娘,宫中尚无我们立锥之地,这么多世家盯着,你说我能宠幸那些美人吗?
每一个背后都站着他们的亲族,等到含着他们血脉的小皇子出世,另有我们的生路吗?”
天子的眼睛透着无限的悲悼,有怨愤,有不甘。
然而转眼间,他的神情变了,酿成了那种志在必得的决绝,眼睛里也充满了改变这一切的勇气。
“是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娘给你挑了玉姒,她会是你的好辅佐。”
“裴家确实是根深蒂固,我选的这个,娘一定会满意。”
“哼,另有比裴家更合适的盟友吗?老头子年纪大了,大儿子窝囊,小儿子纨绔,还不是任着我们捏。”
“那个裴家老二,这一次让出去领兵也是试试他的锋芒。总之,娘你不用费心,我会看着办的。
当年我们娘俩卖布都能撑下去,别说现在了。”
天子拍了拍舒太妃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一说起卖布,我这眼泪啊,就想往下掉,其时你才12岁,人又单弱,竟也能在市上挑起我们娘俩的生活。
为娘不中用啊,苦了我的儿。”舒太妃想起往事,就认真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这一大早的,您这是唱哪出啊,赶忙洗了脸,我们一起用早膳。”
天子帮她抹了眼泪,半哄半劝的,似乎还在宾州家里一般。
舒太妃怒了怒嘴,指了指寿康宫的偏向,天子点了颔首。
旁边的小德子适时地插话道:“昨晚已经传了话,说陛下身子欠好。
太后说年下本就礼多,就不要日日这般拘礼了,拜宗庙的时候不要疏忽了就好。”
舒太妃轻轻笑了笑,“太后各人身世,果真是贤淑知礼,你不行怠慢了她。就是她那侄儿你也要提点着些。”
天子称了是,二人亲亲热热挽了手去用早膳。
看的旁人甚是羡慕,这般亲密的母子在宫中可是见不到的。
宫中常见的都是母子相互倚仗,母以子为贵,子以母为荣,也不是说没有真情实感,只是哪里有那么多时机去表露呢?
况且,各人都要自矜身份。让外人看着,就总是那么生疏。
姬繁生纷歧样,他跟母亲从小在一处,两小我私家相互扶持,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父亲已经在影象中慢慢淡去,但母亲却一直相伴在身边。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所有情感的起点。
当他在寒风中倔强的支起布摊时,他就知道,家里另有母亲需要他供养,这是他一生的牵挂。
昊京的风霜没有宾州的猛烈,可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纷歧定是气候,更是人的处境。
姬繁生自打来了昊京,感受没有一天睡的放心过,环伺的都是想吞了他的眼神,那些轻蔑、那些威胁、那些不怀美意的打探。
但是今天之后,就纷歧样了。
姬繁生找到了一个新的依傍,他的灵魂有了一个新的依托。
小德子在后面亦步亦趋,他总觉得今天的天子陛下,看着跟往日差异了,但哪里纷歧样他又说不出。
难道昨夜被陛下带进宫的那个女子,竟有着如此奇特的魅力?
小德子努力按耐住心底的好奇,紧跟两步,陪天子母子去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