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百妖皆知,玉虚不喜爱徒与清川往来,可白泽的母亲翠娘长于桃林,与清川师傅又是表亲,自是对清川亲厚有加,所以尽管身为灵山君夫人,翠娘照旧把儿子养在桃林,七十年才接回灵山。
厥后白泽顺风顺水成了仙,又将接任灵山山君之位,成为兔族第一位仙君,而她成仙无望,在桃林也从未惹事,就算来到颍川,也是做正经营生的,可那玉虚仙人何以不给她好脸色?
清川越想越不是滋味儿,酒喝得急躁了些。
清川手背贴着嘴,扬手关了窗,可过了一阵,门外就传来叩门声,“清川女人。”是柳元。
自从听了巷伯一席话,柳元就再也没去过酒铺子,可他天生是个不撞南墙不转头的主儿,只要心里惦念上,总是会寻时机求个明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清川站在门口,脸上绯色未消退,眼中尽是水汪汪一片,咳的。
柳元从袖中取出一手帕,递了过来。“想必清川女人是遇上什么烦心事,喝酒才这般急。”
为吸引颍川城黎民,鹿鸣居接纳了挂牌制,提前张贴明日说书先生的名字和话本子,为了避开柳元,清川特意挑了崂山先生的《清平调》。
哎~可照旧遇见了这人,清川心想。
“柳令郎?”清川清了清嗓子,语气比以往更疏离寡淡,并非故意为之,而是这柳令郎目光实在太过深邃,让她想起了北徐那只孔雀。
见清川不接,柳元也不勉强,而是向前一步,亲自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他的声音也扑面而来,“巷伯与在下说,女人出远门了,不知归期。”清川对上那人掌心纹理,生命线深且长,是天生的富贵命格,人照旧那小我私家,感受却差异了。
清川伸手盖住那人行动,往退却了半步,笑着说道,“前日里巷伯说柳令郎寻我,令郎可是又捡到了清川什么工具,想要送还于我?”
柳元徐徐垂下了手,“清川女人七巧玲珑心,认真不知在下的心意吗?”
清川侧身而过,站在那灯火明灭之处,转身道:“清川只知,柳令郎捡簪之恩,其他的清川就算明白,也只会劝令郎。”
或许,今天她就不应来着鹿鸣居,花银子给自己添堵。
“是在下,哪些地方冒犯了女人?照旧……”
“我无意与令郎纠缠,望柳令郎早日觅得良缘。”断了柳元的胡搅蛮缠,清川想,鹿鸣居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柳元捏着手帕,整小我私家贴在雕花栏上,看着清川头也不回的出了鹿鸣居。
这雕梁画栋的楼里,最不缺宣纸上的故事,可推开厚重门,这烟火中的红尘,人人都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台下说书已毕,听客意犹未尽离席,檐下灯笼里走出一名红衣女子,伸手取走柳元的锦帕,接着呼了一口气,那帕子便化作灰烬,女子恨铁不成钢道:“都劝了你几多回,那猫妖是个不知好歹的,你还偏要跑到颍川自讨没趣,这回你该醒悟了罢。”
柳元收敛了目光,摇开折纸扇,“只要她一日寻不到那人,我便另有时机。”他又成了鹿鸣居风姿潇洒的“活招牌”。
每次灯娘劝他不成,气不外都市扔下一句“猫有九命,你横竖只有一条命,到时候可别让老娘替你收尸。”
十有九次,柳元都讥笑灯娘不懂情爱,可在她眼里,那飞蛾扑火的追逐又有什么好,不如采撷果子,吃到嘴里甜在心里有趣。
这次,柳元倒是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想起了以前的遭遇,“在家时,他们总说我是贪生怕死之徒,我啊!其实惜命得很。”他摇着扇子,带了几许笑意,将眼底的颓然摇散不少。灯娘说不外他,也难得和他说,“知道你贼心不死,喏~这个给你。”她往柳元身前一抛,一只锦囊落在他手中。
柳元往手里掂了掂,有些分量,“九哥给的。”灯娘说。
“哥哥疼我,就知道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哼!要不是看在阿叙的份上,九哥早就打折你的腿了。何以让你随处丢人现眼!”
柳元笑而不语。
“令郎慢些。”空语提着一串零嘴,在后面追着。今日宫里来人,送来一马车的工具,吃穿用玩的都有,梅渊本该兴奋的,可那人要他回去,回到那座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梅渊停住脚,转身,空语撞进他怀里,点心撒了一地。这小童子是个贪吃的主儿,撞到主人也不谢罪,就紧着他那些心爱之物。盯着捡桂花糕的小童子,梅渊面皮松散了不少,“空语,今天不用随着我。”他想自己走走。
听到这话,空语再也顾不得地上的零嘴,直接跪在地上,拽着梅渊的衣摆不撒手,急切道:“不行!云先生千付托万嘱咐,要让空语随着,令郎要是嫌空语聒噪,我远远随着就是,一定不会惊扰令郎!”
梅渊扶他起来,神色无恙:“云先生若是怪你,我替你跟他说。”
“令郎,你是不是不想回宫里?”空语反问。
“那是一座精美的牢笼,住在里面的人,是没有自由的。”他虽然不想回去,虽梅府简陋,但至少还拥有一半的自由。
“可令郎是大昭储君,不回去可以吗?”空语眼巴巴的看着他,心里不懂的地方太多,又不能随便问。
大昭的储君?谁稀罕谁拿去。
四个时辰之前,梅渊跪在梅府大厅里,那人坐在主位上,气得满身发抖,一杯茶脱手就泼了出来,花鸟纹茶杯碎成片,那人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非要与孤对着干?”
梅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眉眼微抬,语气不卑不亢,“儿子身残,不配做大昭储君,还请君父收回成命。”
残缺的身体,风一吹就倒,肩膀薄如蝉翼,连凤凰剑都握不稳,他的君父竟真计划把国主之位传与他,脑子不是进水了吗?
到底是亏欠良多,胤治帝颇为无奈道:“身子的事情,无需担忧,孤已经派人去仙山求药。”他闭上眼睛,“总会有措施的,只是大昭储君之位,渊儿,君父只能传给你了。”
梅渊握成拳,“君父,儿子基础不是大昭真龙君主之选,你又何须逆天改命呢?”
胤治帝脚底窜气一阵冷气直冲脑门,慌不择言道:“乱说八道,你是孤的儿子,怎么会不是真龙之后!”
梅渊是十年前被封为太子的,那年他十三岁,母亲乃清河柳家嫡女。柳家望族,自大昭建朝以来,一共出了三位皇后七位贵妃,柳家女儿不见得倾国倾城,但一等一的识趣。梅渊出生后,母妃一心扑在儿子身上,深居简出,可没过多久,君父宠幸了新妇,又得了新儿子,就再也没来探望过他们。
大昭国君都是喜新厌旧的,母妃是这么说的。
十三岁那年,他画了一幅画,离北领土上,大昭龙纹旗帜猎猎,身穿银龙盔甲,骑高头大马的战士飞驰在荒原之上,铁蹄阵阵,鹰击长空之回响似乎跃然纸上,母妃见之甚恐,教人拿出去烧掉,可厥后那幅画,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君父手中,他被大公公接去昭和殿问话。
君父坐在龙椅上,御前放着他的画,他跪在殿前,畏惧比兴奋多,“你画得很好,朕要封你做太子。”君父说。
被封为太子后,母妃并不兴奋,反而整日忧心忡忡。不久后,母妃自尽而亡,他失足落入湖中,没被淹死却落下一身病;接着他就搬离了王宫,被安置在梅府中,成了梅府令郎梅渊。在期待被遗忘的日子里,他遭到一波又一波的谋害。
回去,即是把后背和胸口,全袒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梅渊想到此处,无奈的闭上眼睛,对空语说:“而已,你想跟就随着即是。”
空语捡了桂花糕和花生酥,麻溜儿爬起来,边吃边随着。
主仆二人,来到颍川最大的字画楼,还未进门,便被一人拉住,“令郎想买什么画?小人这里什么画都有,鸳鸯戏水图、百子千孙图、洛神图……凡您想要的,小人这统统都有,银钱好商量,字画都保真。”此人颇为有趣,谁人不知颍川藏画楼汇聚天下名画,况且那么多人进出颍川藏画楼,唯独就拦住了梅渊。
空语又想骂人,但被梅渊拦下。
梅渊从画摊上取了个画轴,空语轻轻打开,竟是一幅《千山赋》。他曾在《昭品录》中,见过此画的纪录,书上言:兰族灭罪,帝念旧情,锁于深墙,其子疯癫,日日作画,昭山河俱现,青山不见白头翁,白骨俱在青山下,帝震怒,毁之。
没想到遥遥数百年已往,他竟能从小小画贩手中,见到这幅画。
“令郎,这画看着好奇怪,我们照旧走吧。”空语小声说道。
无视小童子的不安,梅渊接过画轴,抚摸画中纹理,那卖画人笑呵呵的伺候着,原以为自己钓到一条大鱼,结果梅渊将画轴卷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领着小童子走了。
“别走啊!令郎,我这另有其他画哩!”画贩伸着脖子,朝梅渊喊道。
空语以为令郎相中了那画,结果却没有买,便问道:“令郎是看到什么了吗?”他知令郎异于凡人,能看见许多一般人看不到的工具,也就是俗称“阴阳眼”,若非发现什么,令郎也不会这般眉头紧锁。
“此画不祥。”梅渊摆摆手,直接进了藏画楼。藏画楼主楼共七层,楼内收集着九国十六州百年字画,是颍川乃至天下文人墨客挂售作品的第一楼,只要挂了藏画楼的名,就不愁卖不出去。
主仆二人行至阁楼密室,空语被留在门外,梅渊沿着八卦阵,入了藏画楼最深处,他要取的工具就在这石墙之内,按下石壁上的机关,石门打开,里面蜡烛无火自燃,室内高台上有一木盒,盒盖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似图腾,也似符咒。
梅渊上前,闭上眼睛,拿起那木盒,再睁开时,静水流深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