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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中画师

第三章 再入凡间

框中画师 赵墨璃 3128 2019-09-14 16:07:41

  又在桃林渡过了十年,清川的道行依旧毫无上进,她自己不着急,白泽的母亲翠娘却忍不住了。

  翠娘登门,每次想起作古的兄长,都市未语泪先流,清川只能平静的陪着哄着,等她触完景生完情。

  桃林中,华服披身的夫人,眼眶红红的,一只手不停的擦拭眼睛,另一只握住清川,“清川,你师父走了有五百二十七年了罢。”

  清川靠在翠娘的肩膀上,“嗯”了一声。

  当年,他们从颍川城回来,师傅就把自己关在院里谁也不见,没日没夜的誊录经书,劳累成疾,最终倒在了那厚厚的扉页里。弥留之际,师傅对她说,他活了这三生三世,始终没能等来那人的转头,如今大限将至,若能将那人的苦难化去一些,也不枉今生。

  说完,师傅就断了气,肉身化作烟尘,消散在桃林天际,只留下那滑落在地的笔。

  “你师父走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还说是自己拖累了你,三番五次地求山君照顾你。”说到此处,手上又抖了几分,“若你没去颍川,现在也和泽儿一样……”翠娘悲从中来,不禁掩面哭作声来。

  “当年,山君赠我锦囊。告诉我说,这都是命。”所以,她未曾有过遗憾,不能成仙是如此,背负着罪孽亦是如此,这一切,在她离开桃林那刻起,就是注定了的。

  “孩子,但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翠娘在桃林住了半个月,山君思妻如狂,亲自来接。离去前,翠娘又一次哭红了眼,清川从小就没有双亲,见翠娘哭,心里也是揪心得疼,山君见两人哭得没完没了,就让侍女先行扶夫人上马车,与清川一边问话。

  近年来,山君身体欠佳,但明里暗里对清川照顾不减,当年清川本是要遭到挫骨扬灰之刑,可山君求了玉虚仙人,才保住了她。

  山君背着手,神色凝重,望着脚下百亩桃林,终是叹了口气,想是与什么妥协了一般,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那人,但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寻了,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

  “人若死,必过奈何桥,饮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可怜他在世没了自由,死后尸骨无存,灵灭魄散,不寻心不安。”那如珠如玉之人,不应死不瞑目,更不能没了轮回。

  山君又道:“兰家戍守边关,用杀戮创下累世之功,享受荣耀与敬仰的同时,自然也会因功高震主被帝王怀疑,人族的宿命就是如此,你早就应该明白的。”

  清川辩无可辩,只得双手交握,举过头顶,向山君行大礼,“山君不必再劝,清川求仁得仁。”

  山君拂衣离去,自然是生气了。

  灵山匹俦离开桃林后,清川带着师傅誊录的经书去了趟昆都天禅寺,交给了主持,了却师傅毕生心愿。

  取道蜀中,清川遇见了一盲眼术士,那人一见她,便哇啦哇啦叫唤个不停,路人权当他是江湖疯子,打着算命卜卦的招牌招摇撞骗。而他那句“画中藏魂,求之不得”却生生的引起了清川的注意,当她想转头一探究竟时,那人却又凭空消失了,只在摊前留有一画轴。

  清川展开,所画之景她再熟悉不外,那是兰渊九岁那年名动天下的《大昭山河卷》,苍梧帝就是因此画招了他太子侍读。

  此画出没蜀地,倒也没什么稀奇离奇,可自从看到它,清川梦魇连连,脑海里竟是当年旧事。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将她推向颖川城,既然避无可避,她坦然受之。

  在九国十六州中,唯有大昭的颍川最为富庶,人族过得最为喜乐安康。

  国祚也是最长的,从昭和帝建都到如今的胤治帝,大昭已经存续了六百多年。说书人喜欢捡野史夸大其词,一会儿说颍川受到神族眷护,真命天子都是上头钦定的,一会儿唱宰相府的七令郎又娶了个美娇娘。总之,颍川城很热闹,黎民除了吃喝拉撒睡,只剩下闲得慌。

  来到颍川城后,清川便在长安巷尾盘了一间铺子,卖起了桃花酿,幸得师父酿酒秘方,她一口气又新酿了七八种酒,喜闻乐见,小兔仙隔三差五就往她铺子里钻,大叫喝得过瘾。

  酒香不怕巷子深,加上大昭居江南之南,湿气重,黎民喜辣食,且顿顿离不开酒,对糯米酿造之酒更是偏爱有加,清川的酒铺子在城里很快就有了名声,就连平王府都成了她的老主顾,人红是非多,自然免不了被同行排挤和打压。

  但清川是谁?花溪镇千年猫妖,自然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于是她誊抄了几份酿酒秘法,送给了几家酒庄老板,秘法是真,能否酿出过人的味道,就不关她的事了。

  自酒馆红火之后,清川就退居幕后,整天泡在酒坛子里,店里全权交给巷伯打理。

  说起与巷伯结识,也是一段奇遇。

  清川行至颖川途中,在一间破庙留宿,半夜三更有人推开庙门,清川见老者佝偻而

  至,老人身上毫发无伤,行动与凡人无异,可心跳如深潭死水,竟分不出是人是鬼,几番试探,清川得知此人,影象絮乱,不知来路和归途,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

  小酒馆之所以顺利开张,巷伯出了不少力,不外,清川从不外问老人的往事,只是施了些术数护他肉身不腐,灵识不散,巷伯谢谢涕零,除了资助打理店肆,清川的一日三餐也包揽了下来。

  就这样,一妖一活死人,就在颖川城安置了下来。

  一日,白泽好奇巷伯的来历,便取了浮世镜,查探一番,未果不说,自己倒是先哭上了,令人摸不着头脑。

  巷伯从后院出来,手提着一壶上好的桃花酒,迎面就被人撞了个满怀,白泽抱着巷伯地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巷伯无奈,僵硬地伸脱手,哄似的拍了拍眼前的脑袋,“白小令郎,你都是当神仙的人了,怎么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继而转过头,“小姐?”清川耸耸肩,体现她也不知道。

  虽然,小兔仙每回来颍川,都像个馋兔一般往酒窖里扎,不醉上三天三夜决不罢休,但巷伯心疼他,回回都把他扶到房间里睡,还给他煮醒酒汤。看得清川心里都吃味儿了,但想到巷伯待她也好,便不跟那兔仙一般见识,照样闲时酿酒,无聊时听书。

  说到听书,清川尤其爱去鹿鸣居,那里的老先生满腹经纶,才气横溢,随便一段故事都听得你或捧腹大笑或肝肠寸断,重点是,比小兔仙那些蹩脚的段子,不知好出几多倍。

  今日城中比往常热闹,听劈面米铺的老板说,鹿鸣居新招了个说书先生,生得极为悦目,比飞流阁那些爷儿都出落得标致。清川闲来无事,打着哈欠上了鹿鸣居二楼,找了个雅间嗑瓜子,喝小酒。顺道见识一下新来的说书先生是否同传言那般“惊为天人”。

  “来啦!来啦!”楼下有人喊一声。在一片女子的欢呼声和拍手声中,清川悠悠地探出头,只见一位身穿蓝衣的年轻令郎,“哗啦”一声摇开了折纸扇。

  “承蒙列位厚爱,前来听小生说书,今日小生为各人带来的是《桑海见闻录》里长璃上仙的故事。”声音爽朗爽性,再配上那面冠如玉的好皮囊,着实打眼,清川扫了一圈台下,已有不少未出阁的女子,掩面羞怯了。

  她收回目光,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刚拿起手边的酒壶,耳边就传来了说书人的声音。

  “有书纪录,桑海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八百年前毁于神魔大战,后因战神擎苍呵护得以重建,可桑海建都百年,却未曾制作一座仙都府,以供奉各路神明。一天夜里,老城主做梦,梦见上神责问为何不修建仙府供奉,老城主跪地抖成筛子,硬是将那句“桑海太穷”咽进了肚子里……老城主有个小儿子,名长璃,字留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常年眠宿于烟花柳巷之地,后因仙都府落成,取代长姐悦神途中,救下一名女娃……”

  “厥后,那纨绔令郎拒绝接受城主印,说要修仙,被老父亲关在祠堂三个月,却未曾想,他竟然飞升了,而那位被他救下的女娃,却阴差阳错的堕入魔道。”声音到这里停了,楼下立刻有人急吼吼地问“厥后呢?厥后怎么样了?”

  清川睁开眼睛,换了只手撑着头,又重新闭上。

  “列位容在下喝口茶,再娓娓道来。”那说书人抚慰道。

  “说来也奇怪,那令郎飞升后,既没有仙籍,又无人间供奉,成了个没前途的富贵散仙,加上脾气臭,嘴巴毒,冒犯了不少仙友。有一年,瑶光上神在澜台举办清谈会,仙友广聚,好事者翻出月族王姬与莲君的情债。”

  “那小王姬乃月华所化,偷取青莲实为救母,却不慎放出湖底恶龙,不少则仙家认为,魔王是得了月族精灵泪,才以一己之力挑起仙魔大战,而莲君作为战神左膀右臂,理应知道其中要害……当众仙列数莲君之过时,站在末端的令郎,竟捂着嘴巴笑弯了腰。语气极为讥笑,说道,人家莲君未曾有悔,你们一个个咸吃萝卜淡费心,有意思吗?再者,世间万物考究因果,人家都已魂归大地,另有什么对错可辩。诸位真是闲得慌啊!玉衡君见其如此不叫人省心,将人拖离了澜台,大笔一挥,将他扔去了凡间。”说到此处,台上那人扇子一收,对着台下听客们说道:“欲听后事如何,明日巳时,小生在此继续为各人解说。”

  清川在桃林时,鲜少涉足凡间,厥后在颍川将军府,也听了不少人间话本,如今再回颍川,将军府早已倾覆,成为大昭史书上覆尘的往事,而她在说书人口中,偶尔能听到五百年前的人和事,无论真假,只当听着亲切。

  听了不少人间子女情长的故事,关于妖神的《桑海见闻录》,她照旧头一次听说,觉得颇为有趣,心里也盘算着,明儿继续来听。

  “女人请留步!”清川回过头,对上来人盈盈一笑的眼睛,那眼生得颇为多情,眼尾轻轻一弯,就如一轮新月。一袭墨纹束腰广袖衣袍,不是那台前说书令郎又是谁?

  清川未曾掏银子打赏,实在想不出这位说书令郎为何叫住她。于是,不咸不淡地反问道:“令郎何事?”

  “在下柳元,是鹿鸣居新来的说书人,初到颍川城,曾与女人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再见女人心生欢喜,啊……不不,在下绝非轻佻。”在台上舌灿莲花的说书令郎,现在却有些结巴。

  清川蹙眉。

  或许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女人,柳元连忙从袖中取出一长木盒,“半个月前,南桥花灯会,我与女人在福楼擦肩而过,这支桃花簪,就是女人那时不慎落下的,柳元拾起想送还女人,可寻女人许久未果。自那以后,小生日日将它带在身边,期盼能再见女人,物归原主。”

  那支桃花簪,确实为清川所有。她谢过这位柳元令郎,第二天再来听书时,顺带捎了一壶文人雅士都喜爱红袖招,赠予他,也算是还了“捡簪之恩”。

  柳元的《桑海见闻录》在隆冬时节讲完了,鹿鸣居里百来号女书迷随着“长璃上仙跳下诛仙台那一刻”起,哭湿了锦帕,不少男子杵在原地,神情呆滞貌似在说“就这么死了?”

  柳元收了扇子,习惯性的往二楼的某个角落望去,不外这次,没看到那双慵懒的眼睛。他懊匚啪了口气,清川女人已经许久不来鹿鸣居听书了。

  柳元推开半掩的店门,见巷伯在柜台后面算账,眉头紧蹙,算盘被拨得极响,待珠子碰撞的声音间歇,他才开口,“巷伯,请问清川女人在吗?”

  “哈哈哈~柳令郎又来找小姐啊!”巷伯松开手,看到人,立刻扬起轻松的笑脸,说不上有几多是出自真心,但对来客是足够的。

  初次见柳元,他就对清川说,柳元令郎不适合小姐。惹得清川哈哈哈大笑,她心想,虽然不适合,妖与人在一起可是遭天谴的。

  “那小姐,就不要给人希望。”巷伯很严肃的提醒她,清川将此话记在心里,便不再去鹿鸣居听书。

  “真不凑巧,小姐出远门了。”巷伯一脸歉意。

  原本满身欢喜的柳元,听到这个消息后,神色都变得昏暗了,他抬眼,“那……清……女人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姐一向贪玩没个准头,老朽也不知。要不,柳令郎过一阵子再来?”其实,那个出远门的小姐,此时正窝在后院的桃树上,呼呼大睡。

  虽非倾城之姿,他家小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到颖川至今,求亲者不说一百也有八十,巷伯又怎不知这俊俏后生的心思,但身为管家,又问道:“敢问柳令郎找我家小姐可是有急事?”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多日未曾在鹿鸣居见到清川女人曾说,小生担忧是否出了什么事情,今日前来探望一番。”柳元知道巷伯并非奴仆这么简朴,说话需拿捏分寸。

  “令郎心意,老朽略知一二,虽我家小姐身世市井,可终究是良家女子,还望柳令郎顾及女儿家的名声。”自从清川不再去鹿鸣居,这柳令郎便日日来寻,引得街坊邻居颇有微词,巷伯出于无奈,才横下心见告那柳元,希望那说书人幡然醒悟,寻他树落花,不再纠缠。

赵墨璃

《桑海见闻录》是另外一个故事,但在这个故事中,里面的人物偶尔会出来打个酱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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