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兰度往后一退,用背撞开议事厅的门,反手把门关上。
大厅中央有长长火坑,里面充满草木灰屑。两侧砌有平台,高于地面,用于坐席,铺着毛毯。地上各处散落吃剩的骨头和食物残渣。
近后门的地方有一张矮桌,桌上残羹冷炙遍布,锅碗瓢盆倾倒。饮宴想必热闹特殊,杂乱不堪。
议事厅主门连接着外部,穿过便可离开大屋。顶上主梁垂下锁链,吊着一个盛满象脂的铜碗,长夜里火焰闷烧,散发出幽幽光线。
青铜犬形像成对放置在主门两侧,黑黑暗似有鲜活生命,直勾勾地盯着从后门冲过来的几名武士。
“大门已经关上,你无路可逃了。”武士持剑靠近,希兰度总觉得其中一个武士有些面熟,顶戴猫刺灌头环。
“傻瓜,是谁让你孤身突入,龟缩在圣山之中还能让你多活一段时日。”长老带着克莱蒙蒂娜紧随其后。
“不用你教训我,某人告诉我你已丧心病狂,叛逆部落,毋庸多言。何不谈谈今晚你干了什么事情,杀了几多人。”希兰度质问。
“叛逆?这个部落的愚蠢、短视和蒙昧已经被我亲手拔除,这就是我做的事情。”长老昂着首,陶醉于自己的成就,“百犬族人将会迎接一个灼烁的未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一个匍匐于瑞安尼亚脚下的未来,如果我猜的没错?”
“你懂什么。”长老恨恨地说,“你不外是个戴着面具的傀儡,冒充圣山守卫,阻止我们靠近圣峰而已。你什么都不明白。真理在我手中。”
“你会获得什么?他们许诺你成为酋长?”
“不。”长老轻蔑地摇头,“你的眼光也太局限了,各人都像你一样,所以各人都无法反抗瑞安尼亚。龙之国『理应』支配这个时代,臣服是为了更多人更好的生长。”
“在你这里生活的奴隶们,过得比已往好吗?”
“他们有吃有喝,不用担忧被外面的世界谋害,有什么欠好的。”
“你不配替别人做决定,就算你决定向龙之国投降,也要凭据传统,聚集起所有百犬氏的成员,将这件事公示给所有人听。而不是用刀和血扩张你的决定……”
“我的一生都已经浪费在无尽的聚会会议、商量和争辩上了!”长老咆哮着,“……还好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平静地聆听我的想法。”
“瑞安尼亚女人一定帮了你许多。”
“她很智慧。”长老低语着,“现在,我已经厌倦空话了,就用你的血占卜百犬部落的未来吧。”
看不到克莱蒙蒂娜,不知道她是站在阴影之中,照旧已经离开。
两个武士一左一右封住希兰度的所有去路。
“老老实实投降我们会考虑宽恕你,究竟你也没做什么太过的事情。”一个武士挑衅着。
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姓……希兰度心想,这世界何时变得如此严酷?人们酷寒地凭据指示和命令杀戮,全然忽视正常的道德伦理。——又或是世道本就这么残忍,而他们看似癫狂的所作所为,实际都经过细细考量。
轰!在希兰度身后,聚会会议厅主门上响起一声金属劈砍的巨响。
“什么人?”长老皱眉。
又是一声巨响。
“杀了他,快!”
誓约武士之间差异极大,在库珀身上,希兰度时常可以注意到他对部落的忠诚,一种献身精神……而在眼前这两人身上,他只看到了贪婪与残暴的情绪。
“纳命来!”
剑影将落。
最后一声碰撞响起,门上锁链被劈断,列维踢门进来。
“谁敢动圣山守卫试试!”他手里提着一把短柄铜斧,嗓音如洪雷,“问过我再说。”
“让开,你基础不是武士,找死也得找个良辰吉日啊。”武士脚下一顿,脸上满是不屑。
“那我呢?”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希兰度转头看到艾利徐徐走近,“哥哥,你要把我的救命恩人杀掉吗?”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许多,缠满亚麻布,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行动无碍。
武士行动一滞。
“你……你的伤好了,你……你活下来了!”
“孟席斯,你还在等什么,去杀了他。”长老咬牙切齿。
艾利走过希兰度,坚定地走到他身前。
“我站在圣山守卫这边,他救了我一命。”
列维提着斧头,恶狠狠地看着长老和他的侍卫们。
孟席斯收剑入鞘,转头望向另一个武士,视线交锋之下,后者不敢妄动,向长老的偏向退去。
“你忘了你的誓约吗?……!”长老痛心疾首。
“你让我们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孟席斯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搭住艾利的肩膀。
希兰度冷眼盯着长老,看他另有几多戏可唱。
在圣山守卫身后,湿毛狗汪汪叫唤着,萨满海瑞尔带着更多的部落民走来,作为他的后援,一些留守部落的勇士拿着武器看住大屋侧面和后面的出口,确保那个瑞安尼亚女人无路可逃。
“为什么!”长老叹息一声,痛苦地说,“为什么……你们不站在我这边呢?和龙之国相比,我们一无所有啊!祖先之法延续数百年,给我们百犬氏带来了什么?故步自封!我们只不外一代又一代轮回重演相同的命运,羸弱、破裂、贫穷,我们只不外是这座山的寄生虫,毫无希望可言!你们知道追随龙之国会有几多利益吗?他们会教我们更多的技术,帮我们冶炼铁器,领导我们砍伐树木,开辟田地,强大的龙神也能给予我们守护。试想一下,如果有龙掩护着我们,什么野兽敢进犯我们,什么部落敢和我们反抗?!为了百犬的崛起,追随我吧!”
他这番自白喊得痛心疾首、言辞恳切,遗憾的是湿毛狗一直狺狺狂吠,吵得人听不清楚。
“沃肯长老,其他长老们到底怎么样了?”列维听了个半懂。
“你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现在应该睡觉……好好休息才对……在第二天早上迎接一个新的开始……”长老哑着嗓子,气急松弛。
“那样睡已往未免太一事无成了些,你们来解释下其他长老的下落吧。”希兰度转向誓言勇士们,这些人站在长老身边,在发现事态风向变化之后,都有些犹豫。
希兰度见他们不说话,增补道:
“倘若你们实时将沃肯拿下,倒还可以免除自己的罪过。”
这些武士瞟了长老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门外的人们。
“……哼,你们无非是乌合之众,我们若是尽力反抗,你们就算拼死拦住我们,今晚流的血也会更多。让我们平安无事地离开,我们立誓再也不回百犬部落就是。”其中一人开口,其他人便赞同。
“想在森林中当野人强盗吗?真是远大的志向,从尊贵的誓言武士到人人可欺的匪徒。”希兰度摇头。
“不,你错了。我们要去瑞安尼亚,龙之国欣赏我们的武艺,会给我们一个得体的出路。我们现在发现,龙之国真是比这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强太多了……”
“带上我。”沃肯长老面色难看,小声跟他们说。
希兰度踏前一步。
“你们可以离开,横竖你们已经对部落毫无忠诚可言。”他开口做出仲裁,“——但首先,沃肯和瑞安尼亚人暗通款曲,必须留下来迎接审判。其次,你们必须解下自己的武器装备,它们是百犬部落的长老们赏给你们的,既然你们已经做出叛逆,那也应当原样璧还。”
沃肯听到希兰度这样审判,面色一下黯淡。
“以百犬神的名义,我们照办。”先前作声的武士爽快地允许,“横竖瑞安尼亚人会给我们打造更好的甲胄……不外要等我们宁静离开后,我们才会解除武装……”
“你们已背弃了自己的誓约,我不相信你们以百犬神名义订立的约定。”希兰度摇头。
“哈!好吧,那我们就向尊敬的圣山守卫立誓好了。请您见证我们的誓言。”武士不无讥笑地说。
他带着同伴们,抛下沃肯长老,径直往门外去,除了希兰度没有转动之外,其他人都习惯性凭据看待武士的礼节向旁边退开。
在经过希兰度身边的时候,他侧头低语。
“我们还会晤面的,真不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情景。啊,不外,胆敢与龙之国反抗的你……算了……”
希兰度死死盯着他,这名武士有一头短而老练的金发,脸庞轮廓明白,双眼锐利,鼻梁高挺,与寻常神情呆滞的普通部落民颇有差异。他记着了这张脸。
武士众离开后,部落民们鱼贯而入,长老沃肯低头丧气地坐在聚会会议厅的一角。
列维带人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情况极不乐观,除沃肯之外的五名长老,有四名已经气绝,效忠于他们的部落武士也被残杀,现场留着盛酒的杯子,海瑞尔闻了闻,告诉人们其中放了大量眠花粉末,喝起来先是感受飘飘欲仙,之后就会头晕脑胀。百犬部落的精锐力量、领袖角色一夜之间折损十之七八。
希兰度得知死掉的四名长老都在修建上层被发现,便提醒他们,最后一名失踪的长老,尸体应当在地下水池。
他走到沃肯身边。
“损失了这么多优秀的战士和智者,你以为百犬部归顺龙之国以后还能康健地生存下去吗?”
“呵……你不懂……”沃肯低头丧气地低语着,“……你什么也不懂……龙啊……龙……”
龙……
希兰度感应一阵心悸,远方夜空中传来巨翼振空的声响。
“如果你看到了我所见过的那些工具,你还会试图反抗吗?”沃肯抬起头来,眼神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