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见天日

　　老僧人一脸欣喜，看着赵靖道：“小檀越，借剑匣一用！”

　　赵靖没有任何迟疑，全速来到祭坛之上，将剑匣交给老僧人。

　　剑匣在手，老僧人将赵靖护在身后，低声嘱咐道：“小心了！”

　　只见剑匣之上佛光大盛，传来一股古老浩荡的气息，在赵靖眼中，有一幅奇妙的景象生成。有一位小僧人，身披麻布，在山林间穿行，又独自在河滨打坐，不避风雨，目不瞬动，心不恐怖，摒除一切，全体放下，或限制呼吸，头脑发怵，如针砭骨；或牙舌顶颚，强压内心，汗如泉涌。由于他净心守戒，不卧不起，乃至一只大雕在他头上结巢哺雏，粪污其身也听之由之。

　　每日只食一麻一麦，徐徐至七日食一麻一麦，最后至不饮不食，如此六七年，他身体变得极端消瘦，有若枯木，手摩胸腹，能触背脊。

　　在某一日，他似乎突然醒悟：太过享受虽然不易到达解脱大道，但是一味苦行，也是没有措施进趋大彻大悟的秘诀。于是他决定重新进食，再参大道。河滨有两名牧羊女子，常赶羊在苦行林边吃草。素日里看母羊，入河洗浴洁净，挤取乳液，蒸成乳糜，盛了满碗，捧到他面前，礼拜奉献。小僧人接受了供养，发愿说：“今食饮食，得充气力，以保留智慧年寿，为度众生。”遂即服食。自此，小僧人每日皆受牧女供献乳糜。一月之后，体力强健，已回复了昔日的壮实。他又去河中沐浴洗衣，更觉得遍体清凉，色泽焕发。

　　小僧人放弃苦修之后，来到一棵高峻茂密的树前打坐，他发下誓愿：“我如果不圆成正等正觉的佛果，宁可碎此身，终不起此座！”

　　小僧人在树下打坐四十八天，到了晚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默坐树下，示现种种禅定境界，遍观十方无量世界和已往世现在世未来世一切事情，洞见三界因果，到了越日凌晨，明星泛起天上，他豁然大悟，得无上大道，成为圆满正等正觉的佛陀。

　　小僧人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人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一时休息，天鼓齐鸣，发出妙音，天雨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等。至此，小僧人已成就菩提道果。

　　陪同小僧人成佛的那棵树，即是菩提树。

　　这些虚影不停涌现，如同就在众人眼前发生一般。奉善大师那死寂空洞的眼洞之中，发出阵阵强烈佛光，残骸之上的阴秽腐朽之气也在散去，在佛光的洗涤之下，那半具残骸都变得金光灿灿，即即是那半颗心脏，也褪去了那些污泥一般死肉，化作一颗耀眼的舍利子，灼烁醒目。

　　奉善大师就沐浴在这佛光之下，虽只剩半具残骸，但依旧宝相庄严。如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这一刻，赵靖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彭余善心头暗叫欠好，趁着奉善大师涅槃之际，一边反抗黑铁巨人，一边急遽将气机沉入镇魔井中，半晌之后，彭余善仰天大笑，一块巴掌巨细的镜子，带着深邃阴毒的恐怖气息，冲出镇魔井。

　　奉善大师突然醒悟过来，整个空间中都充斥着一道弘大的声音：“浑噩愚昧数千载，不知岁月更迭，不知身处那边，身前身后皆是无尽的寂静与黑暗。现在一朝顿悟，当慨然赴死！”

　　空间内大放灼烁，九方护法神兽如同活过来一般，周身经文也在发光，配合着奉善大师，九天诛魔大阵就此启动。与此同时，镇魔井中的咆哮声也越来越猛烈，气息越来越强大，若不实时封印，恐怕有更可怕的怪物传送过来。

　　当九天诛魔大阵启动之后，祭坛上有一尊数十丈的金色佛陀虚影显化，捏出一道大灼烁印，翻掌镇压而下，无数的阴邪，就在灼烁之下灰飞烟灭。彭余善催动孽镜，当那道巨大手印镇压下来之时，孽镜之上突然传出一道巨洪流波，与之相持。

　　老僧人金刚怒目，空门金刚印轰杀而出，彭余善不敢硬接，一退之下，孽镜便被奉善大师夺了已往。

　　老僧人自奉善大师手中接过孽镜，将之封印在剑匣之中，交与赵靖，道：“眼下，奉善祖师重启九天诛魔大阵，恐怕后继乏力，老衲也要留在此地，阻止彭余善。还请小檀越将孽镜带走，事关重大，此物绝对不能落于魔教贼子手中。小檀越与我佛有缘，他日定有相见之时，若小檀越有心，可往我灵山一行。”

　　说着也不等赵靖拒绝，运转气机，便将赵靖送出结界之外。身后，似乎有彭余善的怒吼声传来：“小贼，别让本座知道你是谁！”

　　赵靖往祭坛的偏向拜了拜，也不敢停留，来到之前刚进入这片地下宫殿的地方，抱着一丝侥幸之心，运转气机，便冲了出去。

　　一阵耀眼的日光传来，待眼睛适应了此地的情况之后，赵靖心中暗道一声：好险！

　　赵靖推测的没错，这条裂缝是相通的，他可以由此进入地下宫殿，也可从地下宫殿回到此地。赵靖审察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虽然他由此去了西域，相隔不知几何，但所用的时间并不是太长。

　　因为王太康的尸体还在一旁，虽然被野兽撕咬得只剩一小半，但并未发臭。暗叫侥幸的同时，赵靖这才想起先生还在山下期待，便不再停留，径直下山去了。

　　到了山下客栈，见了赵暄，赵暄并未多言，先是帮赵靖处置惩罚了伤势，尔后又点了一桌吃食，待赵靖填饱肚子之后，这才问道：“昨日夜半，我便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上山寻找，却是无果，你去了那边？”

　　赵靖听闻，心中感动，先生虽说让自己去历练，但到底照旧记挂着自己的。当下便道：“徒儿去了西域？”

　　“西域？”赵暄震惊的问道。

　　赵靖点颔首，当下便把昨夜自己如何击杀盗贼，又如何追杀王太康，尔后又如何进入地下宫殿，见彭余善与老僧人之战，见九天诛魔大阵与奉善大师，事无巨细，没有半分修饰，将昨夜一切所见所闻都说与赵暄听。

　　饶是赵暄见多识广，乍听闻赵靖有此奇遇，亦是瞠目结舌。

　　良久之后，赵暄说道：“你们年轻人的江湖，是比先生的更要精彩。”

　　赵靖嘿嘿一笑，又问赵暄：“先生，这紫檀剑匣到底是何来历，又与空门有何渊源？”

　　赵暄说道：“这是孟仲宣之物，辗转多年，流入我大周皇宫，之后又被前国师黄载道所得，成为天子与旧权贵之间的平衡点，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为师能将之取走了。”

　　赵靖心中大惊：“孟仲宣，那个‘只恨人间，未曾有仙’的红尘剑仙？”

　　赵暄颔首道：“不错。”

　　赵靖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这竟是孟仲宣之物？

　　也难怪赵靖如此震惊，究竟孟仲宣是江湖中神话一般的人物，若非如今与孟仲宣的时代相隔得并不算太过久远，孟仲宣就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了。

　　所谓“千古风骚孟仲宣，万丈红尘一剑仙”，如今江湖中人人人憧憬的“朝饮东海水，暮宿苍梧山”的境界，即是这位剑仙爷爷曾经所真正完成过的壮举，以至于这位剑仙爷爷无敌于天下数百年之后，发出了“只恨人间，未曾有仙”的感伤，自行兵解。孟仲宣之风骚，或许那位三进三出安庆城的谪仙人齐修远能够媲美，但孟仲宣之境界，无人可企及！

　　孟仲宣敢恨人间未曾有仙，但对后世之人来说，孟仲宣就是神仙。无敌天下数百年，不兵解则不用亡，这样的人物，不是神仙是什么？

　　当赵靖知晓背后剑匣竟是孟仲宣所留之时，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神话一般的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心中之震惊，可想而知。

　　但赵靖的震惊还在继续增加，因为赵暄的话还没说完：“这紫檀剑匣，乃是孟仲宣远赴西域灵山，求得一截佛祖证道的菩提树，以雷火淬炼而成，剑匣中又有空门芥子纳须弥之神通，最是浩然神秘。”

　　赵靖心中明了，简直，这紫檀剑匣与空门有莫大因果，又是孟仲宣兵解所留之物，除了先生这位准首辅之外，认真是谁动谁死。

　　赵暄又说道：“孽镜在剑匣中，你也不必多加理会，若非遇上彭余善，自然不会有人知晓此物下落，其他人，也没那个胆子。未来若有时机，将之送往灵山即可。”

　　缄默沉静一会儿，赵暄又嘱咐道：“此次你太过莽撞了，彭余善这样的人物，以你如今的修为，岂能轻易招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下次不行再犯！”

　　赵暄说话一向和颜悦色，此时的语气却是有些严厉了。

　　赵靖心中却十分温暖，敬重称是。

　　………………

　　大周永安九年四月，赵暄师徒二人回到徽州。

　　回府之后，赵暄让赵靖将这几个月的所得再感悟一番，便让赵靖再次出门，这一次，却是赵靖独自出门。如今的赵靖已得见光神髓，且心体灼烁，只差一步便可踏入明心境。是以，赵暄的原话是：“何时入明心，何时回家。”

　　就这样，赵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休养一番，便离别先生，独自出门去了。

　　大周两京五道十一州，盖因卢令道自古富贵，故而并未有人封王于此，虽未封王，戎匦卢令剑派在此，如今的卢令剑派剑主卢易礼乃天下剑首，故而卢令剑派势力之壮盛，也与藩王无异。

　　卢令道之下，设有三州，即梁州、徽州、陵州。梁州乃前梁旧都，又有卢令剑派；徽州多达官显贵；独独陵州，在三州之中最为贫瘠，还与江湖气息最重的南海道接壤，但卢令道节度使府却设于此。也许是为了制止卢令剑派的威名压过朝廷节度使，也许是为了节度使免受那些达官显贵的欺压，但不管怎么来说，卢令节度使在大周可谓是最悲凉的二品高官，没有之一。

　　名义上，卢令节度使乃是二品大员，节制三州，但是卢令剑派势大，又是江湖中人最憧憬的圣地之一，所以梁州照旧卢令剑派说了算。至于徽州，则是达官显贵太多，多数京官在致仕之后，会选择徽州养老，所以在徽州，卢令节度使的命令也欠好使。此外不说，就是台甫鼎鼎的赵三曹，也不是卢令节度使能惹得起的。

　　所以，卢令节度使能真正说得上话的，就只有陵州这一州之地。故而，卢令节度使有二品高官之名，却无其实，权力甚至与一州刺史无异，最是憋屈。卢令道节度使之职，在朝中也被视为贬谪京官之职，受人嫌弃。

　　现今的卢令道节度使张经，在十余年前，可是户部左侍郎，正儿八经的部堂高官。受安庆事变牵连，被“提拔”为节度使，品秩虽然升了上去，但权力却大不如前。十余年来，张经已经绝了重获朝廷重用的心思，不外是苟且偷生，这几年卢令道在其治下，不外是马马虎虎，没有什么劳绩，也没什么过错。

　　这在有心人眼中看来，便已经很不错了，究竟卢令节度使之职，就是用来养老的。张经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日前，天子圣旨降临节度使府邸，便让张经遗忘了之前的想法。

　　圣旨上只有一句话：“着卢令节度使张经节制三州武生选拔事宜！”

　　这句话很好理解，即是让张经选拔三州武生。

　　武生是什么？

　　众所周知，明年即是天子御极十年，天子有意开设太痒学府，拉拢天下人才，天下谁不知这太痒学府之重？而这武生，即是有资格加入太痒学府开院仪式的人！

　　“着卢令节度使张经节制三州武生选拔事宜！”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此时在张经心中却重愈高山，圣旨之上并未具体指出该如何选拔，但张经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怎会不知其中之意？这就意味着，该怎么选拔，选拔哪些人，全凭张经自己说了算。

　　也意味着，张经平日里奉为大爷贵客的那些人，除了一些受天家膏泽的特殊人物，如今却要反过来求他，让他这个卢令道节度使变得名副其实！是以，张经心中兴奋莫名，谢绝了络绎不停的来客，他开始着手计划这次的武生选拔。

　　而同一时间，赵靖背着紫檀剑匣，来到了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