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跟周有北晤面的前一天,时宜还在研究所的食堂里。其时,时宜导师魏永生正在跟所里较劲。
“XZ?为什么改成XZ了?你之前怎么不说呢,提前四天改地方?”
“我?我不说了吗,我真去不了,但是我会部署好人已往的。”
“地质队吗,不用一个队吧,我这边横竖就只出七小我私家。”
“七小我私家不少了,情况摸不清楚人去多了反而添乱。”
“那时间上延后一个月,把四川的那个项目先给我们。”
“那我不管,我们的原计划也是这样,谁截胡的你找谁。”
“哦对对对,那个队长。三队的?好,你发给我就行。周有北是吧,行。那我赶忙联系他。”
“行,你那边跟人家说清楚。”
直到魏永生关了手机,重新拿起筷子,时宜也照旧没有说一句话。吃完饭,魏永生照着办公室传来的电话号码打了已往,周有北那边马上就接了。得知他还在四川绍通,魏永生看了时宜一眼,后者点颔首。
回去的路上,魏巡嘱咐她:“十一啊,四川那边你先已往,我就不派人跟你一块了。公务私事,都只是一个月,你自己抓紧时间。到时候你就跟周有北直接去XZ。”
时宜颔首:“我明天下午的车票,明天中午就走。要是前面顺利的话,柒签窑我也去看看。”
魏永生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质料打印好好交给魏永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下午赶火车,中午时宜把办公室的桌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在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那是柒签窑掘客陈诉的封面,上面有其时队里加入掘客的每小我私家的名字,打头的是魏永生,然后是许仕川,再然后是时宜,总共十二小我私家。
许仕川。这是有多长时间没见到这个名字了,但是这小我私家,不是没有恨过他,究竟是他的原因,差点毁了整个队。但现在只觉得可惜,究竟真正毁掉的,只有他自己。
那是几年前了,她刚进研究所,年少轻狂,心高气傲,行事气势派头不够圆滑甚至偶尔偏激。又一心一意想出人头地,什么项目都敢跟,什么地方都敢去。许仕川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事情的时候很踏实,平时又没个正形的师兄。那个时候也真的是很照顾她,知道她年纪小,什么都让着她。组里的其他人大多也是如此,互损少不了,但是都很真诚。以至于即便进组半年没什么好的时机,她也觉得这样挺好。隔个两天出个实地,然后挂号存档,回来一边写陈诉一边诉苦,然后交了资料再被魏巡喊已往狗血淋头的骂一顿,周末加完班就约一顿大排档,在路边就着啤酒羊肉串胡侃。
那时候她是真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欠好。时机嘛,等不到也没措施,要是这玩意跟喝杯水一样触手可及,那不人人都是大牛了。
厥后真的让她等到了这个时机。
四川,柒签窑。
那次也是他们撞了运,原来就是去带组交流一下。行程不满就四处转转,遇上修路,导航出问题,七逛八逛就进了那个房地产开发工地。
那年整个研究所人手都不多。外援也找不外来。整个事情室险些全员出动,四处跑关系协商的,找工程队开土的,带队掘客的,挂号存档的,文物修复的……个个都不分白昼黑夜的搞,各人也都知道,时机来之不易,这样的好运气,可能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
原来一切都顺遂,如果没有被发现少了一件工具的话。
缺的是一对银镯子。
应该说其时所里是阴了他们一把。那是金属探测仪挂号册第一次应用。不外也怪他们自己,而且谁也没当回事,一个民营瓷窑,怎么能出一对银镯子?
四川这边结束之后,上午上交了陈诉和证明质料,挂号册和相关物什。过了不到一个周,资料审核没结果,倒是魏巡和许仕川被隔离视察,整个组停了一段时间的项目。
厥后魏永生回来,许仕川却是万万留不下来了。整个组都受拖累,将功抵过都不成。怎么说呢,那应该是整个考古所第三事情室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那时候组里的人都是恨他恨到不行,恨他不清醒,拼死去触红线,也恨几个月起早摸黑的结果付之东流,恨被人暗地里戳着脊梁骨骂自己堂堂研究员是贼。真的是屈辱啊。
时宜其时想,神他妈狗屁时机,还不如没有。
但是魏永生难得的没像往常一样劈头盖脸的骂人,他甚至还和颜悦色的让许仕川在临走前跟各人讲两句。
许仕川其时眼睛就红了。
也是,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徒弟,知道怎么戳才气痛到点子上去。
许仕川看了一圈,还能笑得出来:“这一次,连带着全组一块儿受罚,对不住各人了。”鞠了个躬,又看向魏永生“老师,您在所长面前替我说话,说我是一时糊涂,出门儿没带脑子,这些年您骂我骂的最多,可是该护着我的时候也从来都没含糊过。但是这次,您护我,可是护错了。您老说不要浮躁,要守得住,时机是可遇不行求,但是我等不到了,我不想做考古了,说出去人家都觉得就是个刨坟的,待遇又差,我都三十好几了,一家子人都盼着我立室立业出人头地,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个女人愿意跟我,我又哪有出头之计。读了这么多书,事情兢兢业业,尊上容下,还进了研究所。可是我混了这么久,二环内一套屋子的首付都掏不出来。上次体检去拍X光,脊柱都变形成啥样了。我真的,真是熬不外去了。”
魏永生坐在椅子上,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良久,才开口:“你这样是污了自己的名声了你知不知道。”
许仕川照旧笑:“污了就污了吧,以后也禁绝备干这行了,要着名声也没什么用。这次唯一的失误就是把各人拖下水了。以后咱们各自生活,山水不相逢。”
说完就往出走,背影决绝又颓废。
门关上的时候,魏永生突然提起音量:“大川呐,照旧要走正道!”
一句话,气动山河。
只是门已经合上了,不知道有没有回应。
许仕川走了,组里的人还得继续。五年也罢十年也罢,这个洞得一点点填补,最后推平,让它回到最初的样子。
临走前,时宜去了一趟魏巡的办公室,帮他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魏巡把脚撑在地上,蹬着椅子转圈。
“几点的火车?”
“下午七点。”
“跟那个什么……什么要北……那个叫啥?”
“周有北。”
“对对对,周有北。你跟他联系过没有。”
“还没,等会跟他讲,手机在充电。”
--谁都不再说话,冗长的缄默沉静里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
“十一,一个女孩子在外边,一定要注意宁静知不知道。”
“嗯。”
“十一啊,你这是第一次一小我私家出任务吧。”
“是。”
“你这个小孩吧,就是太闷,有事情不喜欢说出来。怪不得找不到工具。”
“……”
“以前大川在的时候,你还好一点,现在不行喽,整个组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各人不是躲着什么,是怕像以前一样厮闹会惹麻烦。”时宜想了想,转身去拿了个扫把。
魏永生看着时宜的行动,笑了笑:“我也怕,大川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不敢再像以前一样,把我对这项事业的热情、把我那些所谓的经验直接托付给你们,甚至不敢把你们叫到办公室淋漓尽致的骂一顿。我时常怀疑你们并不坚定,你们也有随时退出的准备,如果这样的话,我教给你们越多,越是束缚。”
时宜站了一会,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魏永生也定定的站着,又端起杯子笑:“考古留不住人呐。”
说完,端着杯子准备出去。
“留得住的,我不会走。”时宜直起身来去倒了垃圾,“我知道您在等我亮相,也想看看我是否值得。您以前能一视同仁,现在您也怕看走眼。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走,也不会躲,您有事可以直说,该骂的尽管骂。”
魏永生停住,没说此外。只是站在那里,时宜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在墓室里事情十多个小时的老师真的老了,即便他站的笔直。
“时宜啊,可惜你找错了师傅,我这老头子脾气欠好,也没有什么人脉资源,你又是女孩子,以后,照旧很辛苦的。”
时宜给桌子上的绿植浇了水,看他一眼“本科研究生都是您带的我,已经很幸运了。”
“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好的嘿嘿嘿。”
“……”
“咋了,咋不说话?”
“您知道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嗯?”
“麻烦您没事多扫扫地,理理桌子,多喝水,少喝酒少吸烟。您生活习惯不太好。”
“哦”
“得,当我白说。”
“嘿嘿嘿”
“……”
时宜最后又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楣上,提醒了魏永生。合上门的时候,其实还真的挺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