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少年篇

　　“你先把钱取出来再说。”少年再没了一开始的客气，甚至隐隐带了不耐烦的情绪，一双眼睛通红，手背上青筋暴起，神色却平静又凝重。

　　许家怙恃好半晌不转动，外面的食客也开始敦促起来。苗香无奈，出门去招呼，许家明讪笑道:“同学是吧，你别激动。这事有点误会，幼幼妈脾气太火爆了，也是急于管教，才……”

　　“那你干什么去了？”顾崇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任由你妻子把女儿打成这样?都不晓得拦一下?”

　　郁卿惶然无措，听到这话时，又回忆到了其时的情形，眼泪又是簌簌滚落。

　　她觉得尴尬极了，而顾崇语气坚定:“穿上衣服，我带你走，不要有什么肩负。”

　　她怔了怔，继而重重颔首，格外利落地起身，飞快将衣服套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简朴地打包。

　　“幼幼，你疯了?”许家明目瞪口呆，难以想象灵巧懂事的女儿真得要跟一个同岁的少年离开。

　　苗香打发走了食客，再度进屋时，气势汹汹道:“我差异意!你再这样撺掇我女儿，我就报警了!”

　　“报警?”郁卿凄然一笑，“那样也好，你去啊!我这一身伤还新鲜热乎着，去医院做个伤情判定，再加上你一直以来威胁恐吓的连续暴力，三年的牢狱之灾绝对没得跑。”

　　她哪能一直这样任人宰割，虽然也会努力捍卫自己。

　　苗香气得要再冲上来，高高扬起的手却被顾崇一把攥住。

　　少年气力很大，捏得她腕骨一麻，马上就软了力道。

　　苗香摔坐在地，没了脸面，索性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花招。而顾崇对着郁卿耳语:“有座机吗？去打黄叔叔的电话，让他多带点人手过来。”

　　郁卿家里还没通电话，她只能冲出门外去公共电话亭。

　　苍白的天光下，少女眼角的淤青看起来很是骇人，再加上她快快当当的，已经有热心的路人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郁卿知道，一旦她拨出这个电话，她将彻底失去“许幼”的家人。许家明亦是追了出来，却被郁卿反锁在亭外。

　　她不忍地看了许家明一眼，可是仍然没有犹豫，迅速拨通了黄老板家的电话。

　　黄老板今天出去应酬，电话是黄夫人接的。

　　郁卿忍下哭腔，很平静地简朴叙述了事情经过。那头黄夫人在悄悄讶异之后，慰藉她:“小女人你别急，我这就带人过来。”

　　黄老板在事情，半个小时后，黄夫人亲自过来，带了两面包车的彪形大汉，一下子给郁卿家的小店塞得满满当当。

　　那女人气质高华，穿着酒红色毛呢大衣，走到郁卿面前，检察着她脸上的伤，同时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局促难安的许家明，气得用苏沪话爆起粗口:“哝个瘪三，哝家女人这水灵灵，硬是打破了相。”

　　转而又慰藉郁卿:“小女人别怕，今个阿姨给你主持公正的啦。”

　　岂止是主持公正，苗香都差点被那两面包车人吓傻了，其时就噤若寒蝉，嚎都不敢嚎了。

　　黄夫人进去之后，把砖头似的“年老大”抵在苗香耳朵边上，红唇一挑，笑容戏谑:“许幼的妈妈是吧，要不要去报个警?”

　　然而苗香就是那样，窝里比谁都横，在外又比谁都怂。

　　“你们是谁……我和我丈夫一直老实天职做生意，可从来没招惹你们。”

　　黄夫人翻了个白眼，要凭据她以往的脾气，肯定要掌掴这泼妇给小女人出出气。可是她也是知道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究竟是小女人的生母，哪怕眼下闹得不愉快，也不能做得太过狠绝。

　　她收回年老大，递已往黄老板的一张名片。

　　“也没什么，就是要接小女人去医院检查身体，再跟律师交流一下家暴怎么追责和量刑。”

　　苗香往地上一摊，马上面如死灰。她六神无主，再度望向自己的女儿:“幼幼，妈是为你好啊，你真要把妈妈往牢里送?”

　　她并不知道，在那许幼的外壳里，早就已经换了个瓤子。郁卿可从来没对她发生过什么情感，无非是要顾及着一点世俗的眼光，维持着外貌上的尊敬。

　　可是今早的事情，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来。

　　平心而论，她有把“许幼”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吗？

　　郁卿张了张嘴唇，声音沙哑，却很坚定:“是你做错了，我会积极配合警方，提供证明。”

　　最终照旧报了警，派出所很快来了人。

　　母女两个一起去做了笔录，郁卿同时去医院做了伤情判定，脱下衣服的时候，那少女玲珑窈窕的身体遍布青紫伤痕，许多几何处已经破皮流血，连给她检查的女医生都十分不忍。

　　顾崇主动找黄夫人一合计，走通门路，最终医院泛起出的陈诉单上，将那些外伤写得格外严重。

　　立案之后，需要一个月才气开庭审理。

　　为了郁卿人身宁静，她当晚就搬去了顾崇家。

　　黄老板闻讯赶来，原来已经脱口而出:“许幼可以住我那啊，我家空房间多的是……哎哟老婆你掐我干嘛?”

　　黄夫人松开指甲盖拧住的那一块小肉，笑道:“别听你黄叔叔瞎说，一鸣和一悦都特别能折腾，会打扰小女人休息的，照旧住在顾崇那里吧，顾崇性子沉静，人又体贴，肯定能好好照顾你。”

　　黄老板听了妻子这一番提点，立即明白过来，连声地赞同。

　　郁卿向那匹俦二人道了谢意，乖乖随着顾崇回家。

　　顾崇的租屋不大，只有一间主卧和摆放着小沙发的客厅。

　　折腾了很久，已经夜深，两小我私家白昼都没吃什么工具，顾崇默了半晌，提议:“我给你煮碗面吧。”

　　他腿脚不灵便，所以郁卿起身，勉力笑了笑:“照旧我来吧。”

　　她厨艺其实还不错，甚至拿陈阿姨白昼买的五花肉细细切碎熬了个卤子做面汤的浇头。外面尚春寒料峭，两小我私家在忙活了一阵之后终于吃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瞬间周身的疲惫突然就被这油润鲜香荡涤一空。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阵一阵的嗦面条的声音，仔细听起来另有点滑稽。

　　郁卿起先还在笑着，在那暖黄色的灯光下，她抬眼注视着顾崇，却没想到他也一直在看着自己。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回避。

　　“谢谢。”她轻轻开口。

　　搬到这里的第一夜，她不想给顾崇添麻烦，很自觉地抱起一床被褥，铺在了那窄小的沙发上。

　　顾崇伤了腿，个子又高峻，在沙发上伸展不开，肯定会很难受。

　　可是少年执意让她去睡床，两小我私家像是比谁越发倔强似的，一直僵持不下。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郁卿实在有点熬不住，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我们都睡床上?”

　　“唔……”少年的应答含糊不清。

　　床铺不大，预计只有一米三的规格。

　　顾崇知道郁卿怕冷，所以又添了一床被褥。可是真得躺进被窝里的时候，感受又狭仄了许多，床实在太小，两小我私家都尽量往床沿靠，中间隔着泾渭明白的窄缝。

　　郁卿穿得严严实实。

　　可是顾崇却想起她今早穿的那身杏粉色小衣。是绸质的，料子清软冰凉，绣着两朵小花，很像吊带背心，但是版型更要紧窄一些，抬起手臂的时候细白的腰肢也会随着显露出来。

　　他想得有点失神。

　　或许被褥对他来讲确实有点太厚了，他现在像个巨大的火炉一样，源源不停地发烧，烫得他声线都有点沙哑。

　　“许幼，你热不热?”他问了一声。

　　少女也还没睡，又微微挪远了些:“有一点。”

　　顾崇起身，又将那多的一床被子拿走，终于松快了些:“晚安。”

　　“晚安。”少女回覆他，声音怯弱，似乎是被迫睡在野兽饿狼巢穴的小可怜。

　　忏悔，十分忏悔。

　　她这般想，准备闭着眼睛捱过这一夜。

　　郁卿暗下决心，听着身边少年逐渐平稳的呼吸，内心也徐徐安宁，完全忘却了危险，慢慢沉入到了黑甜乡里……

　　可是少年一夜未眠。

　　这种季节就很尴尬，两床被子太热，一床被子又太冷。

　　睡熟的少女在梦中找寻热源，最终“越河过界”，滚在了他怀里，一把搂住之后，开始赖着不愿离开。

　　少年在黑黑暗睁开眼睛，在颤栗了一下之后，一动都不敢动。可是心脏像是被巨大的欢喜砸中了，一瞬间炸出漫天的烟花与流光。

　　生理上他是个挺正常的男人。

　　他也会在深夜一边画着郁卿，一边忍不住去理想。尽管之后很忏悔，觉得这是在亵渎她。

　　他以为他能抑制住某些渴望，可是越是不愿意面对，这些阴暗就越是在心底深处悄然滋长，盘根错节成一个结实无比的囚笼，让他恨不得把这个少女也锁死在里面。

　　……

　　晨光熹微，少女维持着那个姿势，照旧没有醒来。

　　她像是累极，眉眼动了动，在即将苏醒的边缘。顾崇压下唇角那丝笑意，他一夜未眠，现在眼底有淤青，但照旧心安理得地装睡。

　　终于怀里的人开始有了消息。

　　这一夜都是少女在死死抱着他，跟他没有关系。所以他清晰地听见清醒过来的郁卿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