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帝怒

　　就在李渼进屋之前，一身粗布的李怡站在门口良久。

　　莫泫卿竟一直未曾发现这个皇舅，若不是心急如焚，依着莫泫卿的武功，百米之内的任何声响皆是逃不外的。

　　李怡招招手，没有让人打扰莫泫卿，也不许人随着自己，他想静静。

　　他从未见过乖外甥这么惆怅，就算屡次三番或病，或伤，险些丧命都未曾露出这般绝望的神色。

　　皇姐，泫卿这孩子太苦了，从小就体弱多病，苦药险些都未断过，可就算这样也是文武全才，特别肯刻苦习武，念书也踏实用功，看得自己都心疼。

　　好不容易有个心怡的女人，还要面临生离死别，瞧那执拗的神色，真是像极了皇姐，他真怕泫卿挺不外去这一关，皇姐的在天之灵一定要庇佑泫卿啊！

　　“侍卫年老，不劳烦您守着奴家，奴家不会跑的，再说您上了锁，奴家也跑不出嘛！”

　　冷不丁，闻见女子的声音，李怡驻足立在月亮门处，淡淡望去。

　　由于臧凛、臧冽、臧凁、臧决、臧凓五大暗卫首领，通通被派去驿站视察吐蕃使臣。

　　是以，执行命令的是莫家侍卫，莫侍卫见卢羽飞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又在其花容月貌刻意的讨好下，便用温水给卢羽飞“净化”，横竖武威郡王也没说要如何给洗，他们对于漂亮女子下不去手啊！

　　卢羽飞易服后，见看守着的侍卫真的离开了，手指着遥遥走近的李怡，哪里另有娇色，扯着嗓子低吼，道“快，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楚州卢家的嫡小姐，你们这群贱奴，真以为老爷敢拿我怎样嘛！

　　本夫人不外是打了荣小九几下，纯属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而我是她的尊长，打她也是为她好，她谢谢本夫人还来不及呢！”

　　“楚州卢家卢羽飞？”李怡紧抿着唇，神色有些阴鸷。

　　卢羽飞只远远见过圣人一次，天太黑，距离又远，她基础看不清，这会儿见来人一身粗布，只以为是贵寓新来的奴才。

　　遂道“喂，狗奴才，快给本夫人将锁打开，助我回了楚州，重重有赏！”

　　李怡见其没有认出自己，冷笑道“如今深陷牢狱，哪里来的底气？”

　　“睁大你的狗眼好悦目看，我，卢羽飞，楚州卢家小姐卢羽飞！

　　前有金玉满堂的卢府撑腰，后有状元郑颢青梅竹马，眼下不外就是打了几下一个不受宠的荣小九，算得了什么？”

　　李怡见她有恃无恐，面无喜怒，淡淡道“郑颢？”

　　卢羽飞本就是一个目中无人之人，见来人一副疑问的口气，吹嘘道“学富五车的郑颢都不知道，郑颢可是当朝驸马，圣人都要给三分薄面……闲言少叙，快给我开门，以后少不了你的利益！”

　　李怡见其毫无悔改之心，慢条斯理，道“那万寿公主的父亲照旧圣人呢，都没见人家这般张狂，楚州卢家的闺女倒是厉害！”

　　卢羽飞对李渓同是恨之入骨，是以并未听出弦外之音，神色满是不屑，道“李渓不外是耍了手段，才让郑颢尚了公主的，而我同郑颢乃是青梅竹马，若不是李渓横刀夺爱，我才是郑门夫人！”

　　荣慎由自觉有危机，在贵寓满处寻找“失踪”的圣人，却远远瞧见走丢的李怡在与卢姨娘隔着窗说话。

　　险些同时，李怡也发现了荣慎由。

　　荣慎由被圣人冷冷望一眼，那种上位者的威压，让他被盯的不由得退却数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李怡据眼前所见，再加上之前打探的，他都能想象出准外甥媳妇在荣府过得有多凄苦。

　　当下，脸色一沉，不疾不徐道“荣大人的妾室，真是一个活得比一个滋润，早年丧母的芙蓉县主，能活如今，真乃奇迹。”

　　李怡笑得温和，只不外荣慎由能感受到圣人心中的寒意，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吧！

　　李怡眯着鹰眸，瞧了瞧花容失色的卢羽飞，又冷冷望了众人一眼，道“荣府家奴亲眼看着府中嫡小姐，朕亲封的芙蓉县主被姨娘打，期间居然无一人站出来户主，真是训练有素！”

　　侧过脸，对着虚空处，道“王宗实，替朕帮荣爱卿管管家！”

　　闻言，隐身在暗处，掩护圣人的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立刻现身，迅速上前，单膝跪地，道“是，圣人！”

　　很快刚刚卖力执刑的几个莫家侍卫，因不敬主被揪了出来，另有此事加入的奴才，全部被绑起来，拉到院落里，问也不问，当着众人的面，通通杖毙，不外片刻，便留下满地的横尸。

　　见此，边妩儿脸色都发青了，她只听说过武威郡王得宠，但如何也没想到武威郡王在圣人心里竟重到这般，御驾亲临不说，还亲自加入管大臣内宅。

　　完了弄巧成拙，这些多年忠于自己的奴才，损伤泰半，日后做起事来就如同断了一臂。

　　鸠嬷嬷脸色吓得煞白，暗自庆幸她跑得快，看见卢羽飞拿竹竿她就撤了，否则等到荣慎由下朝回来，她也免不了一死。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圣人的怒气显然没有因打杀几个奴才，便息下。

　　李怡眼神微沉，垂眸瞧着荣慎由，道“传朕旨意，荣慎由家财万贯，因记挂黎民痛苦，将九成财物捐予穷苦黎民，再自愿扣除三年俸禄，朕甚为感动，责令升为宰相。”

　　跪着的荣慎由脸色苍白如纸，宛如被掏空似的。

　　暗道：圣人这招也太狠了，完全是白干活不给俸禄的节奏，至于升为宰相怕是为了提高荣小九的身世，究竟侍郎嫡女，同宰相嫡女差距可不是一般大。

　　“荣大人公务再繁忙，也有抽闲治理后院，如今放出来丢人现眼不说，还蹂躏糟踏嫡女！”

　　说完，李怡还拍了拍荣慎由的肩膀，微微俯身，付在他耳边，低声道“荣相日后可要好生治理后院，否则朕就该考虑考虑，荣相是否需要辞官，专心在宅中打理后院了。”

　　荣慎由明白李怡的体现，道“卢羽飞不守女德，不遵守女训，赐鸩酒……”

　　“不要，父皇，且慢！”一道女声豁然传来，打断荣慎由未完的话。

　　原来万寿公主李渓今日去宫中请安，恰好遇见皇兄李温去太医院，能让往日慵懒的皇兄这般焦急，李渓好奇的便探询一下，不成想对他千般疼爱的皇兄，见到她居然掉头就走，是以，她便悄然跟了已往，直到了荣府她才知道，原来是卢羽飞差点将芙蓉县主给活活打死了。

　　李渓太明白莫泫卿对父皇的重要性，见了盛怒之下的李怡一直不敢露面，藏在角落里，直到听父皇要正法卢羽飞，这才忍不住冲出来阻止。

　　李怡猜出来长女的想法，但依旧耐着性子，问道“渓儿不在府中侍候公婆，照顾驸马，来荣府做甚？”

　　李渓含着泪，祈求道“父皇能不能……不杀卢羽飞，不杀她！”

　　“卢氏将你表哥害得悲痛欲绝，难道她不应死？”

　　就是因为这个长女做出来的丑事，害得他每次见了郑颢都觉得汗颜，郑驸马就像是他永远还不完的帐，身为帝王，作为父亲，他一忍再忍，随处为长女泥补，从而一错再错，连累得皇姐唯一的子嗣……

　　李怡冷冷瞧着冥顽不灵的长女，李渓畏惧极了这样冷冷的父皇，被盯得不由得退却一步。

　　李渓本极为畏惧，但她突然想到郑颢，又重新颤颤巍巍的膝行上前，扑到李怡腿上，泣不成声道“父皇，郑颢心怡卢羽飞，他一直还在恋慕她，若是卢氏死了，郑颢就更忘不掉她了……啊！”

　　听罢，李怡再也忍无可忍，气得一脚将其踹开。

　　怒指这个为了个男人，不惜奴颜媚骨的皇长女，训斥道“若不是你始作俑者，怎会闹成今日这般田地？

　　卢羽飞再祸殃也是祸殃他郑卢两府，同皇室有什么关系，如今更不会害了你表哥，你倒是还敢来求朕，李渓，你何时竟变得这般不堪！”

　　“父皇，儿臣……”万寿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会武的李怡这一脚，只觉得喉咙中一股腥甜，强咽了回去，又继续苦苦恳求着。

　　他李怡的女儿是天之骄女，何时竟卑微到摇尾乞怜，冷冷道“渓儿，你可真让朕心寒！”

　　李温听闻皇妹又做了蠢事，风风火火寻到院子里，正见父皇与皇妹坚持，果真又是为了郑颢，父女两儿再次闹得不行开交

　　李温连忙上前，捂住万寿公主的嘴，不让她在说下去，口中劝道“渓儿这是做什么，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渓儿，就算你可以为了郑颢什么也掉臂，但也要替宫里的母妃想想，替皇兄想一想……”李温附在李渓的耳畔低声劝着。

　　李怡对还在苦苦挣扎的李渓，道“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心向着郑颢……

　　传朕口谕：万寿公主李渓不配为天家之女，朕日后不许她再进宫，就全心全意当她的郑家妇！”

　　这话可谓是很重了，李渓知道从现在起，她失宠了，日后就算与郑颢如何闹掰，父皇也不会再给她收拾烂摊子了，更不会管她在府中受的委屈。

　　李温不敢再惹怒父皇，将李渓连拖带拽的弄走，眼下李渓若是在说下去，就连在宫里的母妃，怕是都要被厌弃了。

　　待李怡回到芙蓉园正堂，云淡风轻的坐直身子，拿起李渼倒得热茶，轻啜一口，道“荣相，如今捐了这些家当，没有银钱过日子了吧！”

　　“是……”荣慎由亲眼见圣人踢了万寿公主，心中胆怯，深怕因见了皇家秘闻被灭口。

　　李怡立在书案前，鹰眸微抬瞧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的荣慎由。

　　蓦地开口，嗓音幽凉，道“听闻民间穷得过不下日子的男人，会将妻子押帐到教坊司，出典时，双方立捆身字据，这个字据定时间是非可分为大年、中年、小年。教坊司也会凭据女子的容色、年龄支付典金……”

　　“微臣明白了！”闻言，荣慎由心里咯噔一下，他就知道圣人不会轻易放过卢羽飞，没想到这手更狠，既打了自己的脸面，又处罚了心高气傲的卢氏，好一招敲山震虎。

　　说罢，李怡对着身旁荣慎由微微颌首，扬长而去。

　　芙蓉园。

　　荣小九囫囵吞枣的将药丸吞下腹，很快她就感受到一股子砭骨的酷寒，从骨头缝里透出冰的感受，是碎骨一般的疼，实在太疼了，虽然荣小九没生过孩子，但她知道这比那疼多了，因为全身都有骨头，全身的骨头都在尝受这冻碎般的滋味。

　　所有语言都不足形容她的痛苦，她无数次想放弃。

　　但耳畔一直回荡着那熟悉温暖的声音：小九……不疼……咱不疼，小九很快就会挺已往的，很快就咱身体就会好了，很快就好了，不疼……不疼……待小九身子好了，泫哥哥就娶小九过门，待时荣府这些魑魅魍魉，就再也不会欺负咱了……

　　荣小九虽疼痛难耐，单依旧照旧听清了莫泫卿的话。

　　一听泫哥哥要娶自己，心中溢出浓浓的厦悦，在荣府她受尽蹉跎，虽不安，但她心宽的很，能吃能睡的，也没什么不能随遇而安的，具体再远的事也没想过，月前边妩儿抓自己去给郑颢做妾，她才生出来求生欲。

　　直到遇见莫泫卿，初见虽窘迫，却也温暖的，二人虽然友爱没有几日，可是却随处哆嗦她的心。

　　为了她莫泫卿支付了许多，她要活，她要活，她一定挺已往，她绝不能辜负泫哥哥对自己的信任，她舍不得泫哥哥惆怅……

　　床榻旁，莫泫卿定定的望着荣小九，口中呢喃不停。

　　亲眼瞧着小女人服药后疼痛难忍，手脚抽搐着，疼得大汗淋漓，似乎被污水浸泡过了一般，身上还溢出一股恶臭味。

　　现在，莫泫卿恨不得以己身替小女人受痛，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原来在生死面前，他是这般渺小。

　　此药名为碎骨九日，是神药，也同样是可要人命的毒药，接纳以毒攻毒的要领救人。

　　莫泫卿知道碎骨九日开始排除小女人体内的毒素了，但这仅仅只是开始，越到后面便会越来越痛苦，那种痛感刻刻难耐，似乎熬不到尽头。。

　　足足需要痛上九日，才气排除体内累计多年的脏工具，曾经吐蕃的上将军就是熬不外此类药的折磨，咬舌自尽了，一位精通武艺的武将情愿死，也不愿受的难挨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