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残桃

　　莫泫卿生性喜静，厌倦透了这种宴会场所，但想着寻找那影象中的小身影，照旧决订婚入虎穴，趁着他皇表妹一个不留心，溜出来。

　　侍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莫泫卿本能的往平静的院落走，远离那些脂粉气，远远望着一株高峻的芙蓉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荒芜的院落。

　　以莫泫卿的身世，就连充盈后宫举办选秀，也是被皇舅提溜已往的，还让他先选，但面对那些各人闺秀，莫泫卿却总是无感，尤其他自幼体弱多病的，嗅着那股脂粉气，简直是生出反感，这般又如何娶回府？

　　对于掉了门牙的小女人，他本想着完成允许，相敬如宾也就而已，但意外的，对荣小九竟莫名生出疼惜之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并非只因着那份十一年前的允许。

　　心思百转的莫泫卿，带着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颠簸，连呼吸都未变，眸光依旧深沉，道“在下对未来妻子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小九女人有何优点？”

　　荣小九一听有门儿，脸上的红晕染到玉颈，甚至另有往下燃烧的趋势，连忙道“小九虽没读过家学，但是家母在世时对小九如珠如宝，就小九这么一个亲生闺女呢，自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爱，教授女红、厨艺、念书、识字……”

　　莫泫卿见小女人那浅笑的眉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温柔撩人连自己都不知，道“小九女人照旧才女呢？”

　　闻言，荣小九眸光生出些许落寞，努努嘴道“非也，家母在小九六岁时就病逝了，多年已往了，小九又能记得几多，也就勉强识字，偷书自学。”

　　板着小脸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哎，究竟没有名师指点，只能是个半吊子。”

　　突然荣小九想到什么，温婉秀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正色，拉着莫宣卿的衣袖，道“对了，哥哥家中可有妻妾，小九可是不妥妾的呢！”

　　她对于妾有种本能的厌恶，如果可以待泫哥哥娶了自己后，她也不允许家中有妾的存在，只是现在还未讲明，计划一步步来。

　　莫泫卿立于湖前，眸子微抬，瞧着那双近在咫尺微胖的小肉手，皮肤略有粗拙，甚至长着薄茧，与那些贵女精心调养得晶莹剔透的玉手，有着明显差距，另有那未施粉黛的笑脸，却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明明知道她求自己不外是为了脱离荣府，但他却不厌恶，反而心中悄悄生出些期许，也许这就是世人说的，看对眼了吧！

　　再说眼前的荣小九，又是十一年前自己亲自允许娶的小女人，无论是自己的心意，照旧曾经的允许，他都应该将小女人收到羽翼之下。

　　思至此，莫泫卿微微一顿，浅笑道“莫家训严谨，家中祖训不许纳妾，在下亦是孑然一身，府内无纳妾、通房……”

　　荣小九听了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直接了当道“哥哥真好，就娶了小九吧！”

　　现在，莫泫卿已经愿意娶眼前的小女人了，究竟感受挺好玩的，娶回府之后，还能逗着自己乐，也算给他无趣的人生，增添些许色彩，但还想着逗逗她，遂揶揄道“那小九女人可另有什么优点呢？”

　　荣小九一愣，视线和他的对上，她觉得脸好热，水眸漾着羞怯，道“哥哥看你这一身药香，肯定许多女人嫌弃呢，小九不会嫌弃的，还会仔细侍候，悉心照料，肯定比那些婢子伺候的强呢！”

　　莫泫卿面具下清润昳丽的脸色微变，英眉一挑，道“在下是娶妻，又不是买婢子，再说在下府中没有婢子！”

　　荣小九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想着偷听婢子们说过，被卖时的事，以为莫泫卿是穷苦人家的子嗣，连婢子都买不起。

　　是以，又劝说道“虽哥哥家中这般穷苦，但小九绝对，绝对不会嫌弃的，小九洗衣煮饭都可以，以一当十，可以给哥哥省下许多银钱的！”

　　莫泫卿见这个机敏，又单纯的小女人，心中暖暖的，浅笑道“另有呢？”

　　荣小九努力体现自己的优点，甜甜道“哥哥这就不知道了吧，婢子有许多用处，小九看父亲就特别喜欢婢子呢，时常伺候午睡的呢……”

　　莫泫卿听着这小丫头郑重其事的乱说八道，打断道“说些小九比婢子强的吧！”

　　荣小九绞尽脑汁的想要说服莫泫卿，就怕人家不娶自己，道“嗯……哥哥你身体欠好吧，小九有频频偷听家姐们讲话，都说喜欢强壮的男子的，不喜欢病弱的，怕什么守活寡，但小九不介意，小九信命的，信哥哥，就像遇见您就是命里注定的呢！

　　小九就喜欢哥哥这样病弱的，日后就算您真的病故了，小九也绝不会再醮，还会日日诵经祈福，祝愿哥哥早日投胎，去神仙世界……”

　　莫泫卿静静听着，荣小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完，习惯面无心情的脸又是一抽，揉了揉眉心，道“真是个好女人，还会诵经呢！”

　　荣小九如小鸡啄米似的颔首，将自己的优点搜刮一通，自得道“对啊，对啊，小九明白可多了，甚为有仙缘的，还偷了本佛经，日日诵读。”

　　阳光洒在荣小九浅笑的眉眼上，灼灼生华。

　　为何世上竟有人能将“偷”，说得这般义正言辞，莫泫卿盯着那张涛涛不停的小嘴儿，心里痒痒的，道“什么经呢，能理解？”

　　荣小九没有先生指点，定然不懂佛经，如实的摇了摇头，道“虽然佛经艰涩难懂，小九不懂，但总觉得这般离西天神佛近了些。”

　　莫泫卿嘴角一抽，竟轻笑出了声。

　　“咕咕！”荣小九的肚子突然饿得咕咕叫，轻抿了一下樱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道“哥哥饿了没？”

　　莫泫卿抬轻眸扫了一眼荣小九尴尬的笑脸，佯装未曾听见那“咕咕”，淡淡道“还好吧！”

　　见此，荣小九释然地松了口气，笑颜如花地抬眼望向面前的男子，狡黠一笑，觉得口说无凭，为了证明自己贤惠，道“哥哥，小九给哥哥煮饭吧？”

　　莫泫卿对吃食并没什么特别偏爱，这时更是想也不想，阴差阳错的颔首，道“好！”

　　荣小九利落的跑进小厨房将灶台底下埋着的火种，吹了吹，待见了火苗放上干草，直到火苗大了才添上柴火，一个灶台烧菜，一个灶台煮菰米。

　　趁着烧水的功夫，跑去在墙角，拔了数个新鲜香菇，仔细洗净，又将碗里当宝物收着的约一两重碎肉，切成小丁。

　　从菜篮子里取出油菜根部切去头，这些都是从大厨房捡来被抛弃的食材，再用铰剪将根茎简朴修整一下，成莲花花形。

　　这时锅里水已经烧开，滴入油，焯水后将其捞出控干，又放上少许盐腌制入味，摆入盘中。

　　刷锅后，在铁锅里添油，炒了两个珍藏的鸟蛋，遮盖在“绿莲”的花心，作为黄色的花蕊。

　　又借着剩下的油，放上小肉丁炒至断生，放上姜蒜沫炒出香味，再倒入香菇、街匦颅炒。

　　随后舀入一大勺高汤，这熬汤的骨头，是她从狗食碗里抢来的，不外她不会告诉莫泫卿。

　　荣小九一副熟练的模样，颇有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架势，将菜炒均匀后勾芡，浇入摆好盘的油菜根上。

　　荣小九熟练的做好这些后，又将碗筷摆在青石上，担忧莫宣卿等得不耐烦跑了，连忙喊他开饭。

　　二人围着大青石席地而坐。

　　荣小九眨着水汪汪的眸子，单纯地望着莫泫卿，小嘴儿扬起一抹甜美笑容，一副求表彰的模样。

　　莫泫卿浓墨的黑眸瞧着荣小九，眼前那老旧的盘子是他从未用过的，掉角的碗就是府中下人都市抛弃的，可这会儿他却没有一丝嫌弃，心中犹如流过一捧温泉。

　　又瞅了瞅盘中碧绿的“莲花”，夹了一朵，放入口中品尝，刚刚炒菜时他都瞧着了，淡笑道“小九女人的手可真巧，竟能变废为宝。”

　　在整个荣府，荣小九卑微到就算是婢子，都可对其肆意谩骂，遂她早已习惯视察他人的脸色。

　　见莫泫卿没有厌恶的神色，敬重道“粗茶淡饭哥哥不要嫌弃，他们大厨房只要油菜的小嫩叶，这菜茎同样是可以食用的，那大叶子她们都嫌老，咱还能铺在盘子里，怪悦目呢！”

　　莫泫卿微微颔首，又食了些菰米，道“香味扑鼻且又软又糯，难怪小九女人钟情于它，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郧国稻苗秀，楚人菰米肥……”

　　莫泫卿诗书饱腹，随口就吟出两句诗，但想着荣小九可能不通诗文，也就没再说下去。

　　一饭事后，莫泫卿眉宇间不知不觉舒展开。

　　阳光洒在荣小九浅笑的眉眼上，灼灼生华。莫泫卿盯着那张涛涛不停的小嘴，心里甜甜的，越发肯定要将荣小九娶回府。

　　荣小九心中对眼前神韵如清月濯然的男子，是越看越喜欢，起身将藏起来的桃果取出，用衣袖擦了擦，捧在手上请莫泫卿吃。

　　莫泫卿见荣小九贼兮兮的打开，密封的瓮子，瓮子里面又是个竹筒，那个珍藏的样子简直无上至宝。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眸子微抬，瞄了一眼，竟是一个桃子。

　　不，不是个完整的桃子，上面明显另有几个肯过的牙印，是被啃得只剩下一半的残桃。

　　模糊间，便瞧着小女人已经起身，每靠近一点，便有淡淡果香袭来。

　　但就算是再好吃的桃子，那也是别人剩下的，莫泫卿从出生起，就未食过别人剩下的工具。

　　可见荣小九这般赤诚，莫泫卿竟不知如何拒绝，阴差阳错的抬起手，徐徐接过，道了声谢，就这般放入口中。

　　那残桃轻轻一咬，便滑入口内，嘴里马上灌满了新鲜的蜜汁水，甜津津的，细腻爽口。待食第二口，比蜜还甜，待到第三口，一股清香竟直窜入七窍。

　　莫泫卿因早产胎里不足，虽日日习武强身，但却依旧孱弱，汤药不停，如今仅仅食了拳头大的残桃，竟感受丹田涌入一股暖流，着实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