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冰唐”

　　“姐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嗯。”

　　“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真的不回来了？”

　　“嗯。”

　　“可是这屋子……”

　　“它也撑不了几年了。”

　　冰唐立在房间里，轻抚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墙壁。她的眼睛很奇怪，像是忧伤又像是可怜，看不清楚是什么。

　　这栋屋子是什么时候建设的，雪莉已经忘了，经风霜侵蚀，它已经同周围、同历史融为一体了。

　　雪莉也望着这屋子，慢慢的追念自己的前半生。

　　她发现，她的前半生空白的像一面镜子，虽然反射着整个世界的疯狂变化，自己却没能留住什么工具。以为已经将镜子里面的所有工具铭刻在影象深处，却发现不外是手心里死死捧着的一捧水，慢慢的也徐徐流逝殆尽了。

　　前半生扑朔迷离的像是一场梦，越到梦境深处越模糊，也就越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了。雪莉能记着的历史并不多，都被时间磨成像沙漠或海岸的斑驳的巨石，它还放在那里，像亘古的纪念碑，但已经都是残缺不全了，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泯灭于历史的车轮之下了。

　　雪莉想起她的师傅，但已经想不起他老人家的样子了。这很正常，像所有的历经历史的人一样，甚至连历史也很难记得清自己的样子。她本以为一切也就就此而止了，却随着不停深入的梦境，自己能记起来的也越来越多了。但险些都是残缺不全的，像面前的破败的橡木屋，能追溯到泉源，真实存在的但自己自己却又是虚幻无比的。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弟姐妹，他们一起学习着机关术，另有许多关于天下局势的工具。那个时代她的同门都很是热衷于这些工具，但她忘了自己其时想的是什么，正如她已经想不起其时她的师傅所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再往前，她还能想起不少工具，但多数是同同门在一起的时光。但更前面的梦境是什么都没有了，影象停止在同同门一起的时光，想不起她何时又是为什么同师傅回去，更想不起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件好事。不是她这么认为，天下人都这么认为，究竟忘记绝望哭泣的前尘，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那段时光应该是很是快乐的了，至少不像前段时光那般为了生存而失去一切，也不像厥后般为了归宿颠沛泰半生。

　　厥后的，她便离开了，为什么离开她也忘了。她的影象就如同干枯的河床上的贝壳，失去了前因结果，只有那么几个孤寂的停留在毫无生息的沙地上。只能由她自己来拾起，否则就只能同前面的所有贝壳一般，不是遗失在影象的河床上就是慢慢破碎风化成沙。她厥后也没有再获得同门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同门同她联系，或许都是同她一样默默选择了消失在人间。这应该是相当长一段时间，也是消逝了的一段时间，时间头和时间末的工具怎样都清晰不起来了。

　　然后就是这间橡木屋了。这间橡木屋承载了她前半生所有的忖量以及影象，以及整个乱世仅剩下的安宁。她在这里渡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她在的影象里，“冰唐”并没有见过这小木屋，但现在冰唐似乎对这小木屋有着很深刻的记挂和羁绊。

　　望着这只能倚靠在时光藤蔓身上的垂暮的橡木屋，雪莉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和冰唐在这间小木屋的日子。但那时冰唐已经不在了，冰唐什么时候不在的，也是一段消逝了很长的时间。雪莉知道自己的时间感和影象都泛起了杂乱，导致影象和历史有些分不清楚，但她并不排斥这种感受。因为这些对她并没有什么坏处，事实上能有这种感受照旧一种利益，至少可以免疫孤苦。况且，现在冰唐也回到她的身边了。

　　冰唐还在房间里凝视着墙壁，正如这历史也在凝视着她们。这藤蔓或许是陪同着第一棵小树苗一起生长起来的，小树苗和藤蔓一起顽强的与世界抗争，然后慢慢见证这空旷的大地慢慢的酿成树林、森林、大森林，再到人们的称谓“原始森林”。它们也见证着，雪莉的停留、木屋的建设、雪莉的入住以及离开。但对于这跨越无限时间的藤蔓，她只不外是来了又走，就像那只织网的小蜘蛛和不停升降的太阳，没有什么稀奇的。

　　最终，冰唐照旧慢慢的走了出来。

　　“姐姐，我看着这里的一切。也看着你。”

　　“唔。”雪莉似乎知道了冰唐对这里的记挂和羁绊是从哪里来的了，是来自于她自己。

　　“那个大机关人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它已经修欠好了，就算修好了也不是原来的它了。”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就让它这样消逝在历史的灰尘之中吧。对于它，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她们要穿过三片大瘴气，速度要慢不少。这时太阳已经到了正中，但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树林，所以她们的时间很紧。

　　她们终于离开了。在不久之后，这纪录着她们的橡木屋就会随着时间消失在历史的灰尘中，而她们在历史上遗留下的唯一一点点痕迹也会随之消散。世间再无雪莉冰唐或者说从来没有过雪莉冰唐这两人。就像那个死去的织网的小蜘蛛，网和它的身体随风化了，也就再没有任何工具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了。

　　雪莉最后一次转头看向橡木屋，哪怕已经看不到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回望她的前半生，那之后，她将开始全新的生活。

　　但雪莉终于照旧来到了梦境的终极，那也是她人生的最初的影象。就像那只蜘蛛一样，在临死之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诞辰一般。她发现，这段影象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前半生了，是一切的开始：风吹在夜空，驱动着漫天黑云，露出了纯白的月亮，但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月亮又被黑云所笼罩。这影象也极为短暂，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回来了吗？”

　　“嗯。”

　　“真的吗？”

　　“真的。”

　　“我看着这里的一切。也看着你。”

　　“唔。”

　　“那个大机关人呢？”

　　“它已经修欠好了，即便修好，更换的零件也已经不是它了。”

　　“那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那多累啊。”

　　“嗯。我们看看，哪里好就去哪里。”

　　在冰唐与雪莉如梦语般的谈话中，她们离开了划分雪莉前生与今世的原始森林。颠沛了泰半生的雪莉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亦或者说是夙愿，终于可以放松的去休息了。今后，她们会在这个杂乱不堪的世界流浪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历史的终章，以及她们自己的永恒。

　　世间再无冰唐雪莉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