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阁。
当年由纪巺一手建设的千面阁位于京州王都最富贵的渊上大街。
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脑筋活泛,想要做的事情也多。最终,纪巺从种种层出不穷的想法中选择了最靠谱的一种——依托纪家堡的易容术建设千面阁。
起初的各项事宜无论繁简他都尽量亲力亲为,力图将千面阁打磨到最好。选店址、访巧匠、进质料、定掌柜,他都层层把关。
他顶着一张为人熟悉的脸,但不为人知的是这张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家人,以及极为信任之人除外。
纪寒柏死后,纪巺就很少加入千面阁的经营治理了,全权交于了白静石。
除非是客人私下的特殊要求,纪大堡主才屈尊脱手。
这几年纪大堡主做事不讲酬金高昂与否,主要是看缘分。
而作为千面阁的大掌柜白静石也没有让他失望。
多年来老白利用他的左右逢源和八面玲珑将千面阁经营得有声有色。
千面阁名声在外,位置是好,但外观并不豪华。它门面开阔,门额书写“千面阁”三个大字,门柱上一副对联:千人千面一芥子,一相一貌诸波若。
进得门来大堂里搁架上、橱柜里展示着种种面具。接待的伙计们统一装束,洁净利落笑容可掬,里面的古朴桌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方便来客挂号,也方便守店掌柜记下客人的特殊定制要求。
虽然,私密的、暗下的交易不会到这里来。
此时纪默与白眉已回到了千面阁的后院。
千面阁前堂、后堂,后堂之后的厢房、天井,以及后院都是各有千秋的。它们之间前后相连又各自独立,肩负着各自的用途。
后院住人,装饰低调又奢华。
纪默手里把玩着一张人皮面具。这张面具比力精致,看制作方式似乎与他们纪氏有些渊源,制作水平与自己也平分秋色,只是……除了师叔锦池、师弟小恕和榆钱儿,他想不出另有谁能有这样的制作水平。
事情回到几日前。
那日巳时,户部侍郎崔明玉之子崔子清在西城小红楼寻欢,不意途中被人刺杀。崔大人乍闻噩耗两眼一翻一头栽倒,等家人手忙脚乱救他转醒,崔大人老泪纵横老牙一咬,立誓要找出真凶为儿报仇!第二日早朝,他颤颤巍巍在大殿上跪倒,声泪俱下求君上做主务必抓获凶手,还上渊京城一个治安清明。
有人当机心下鄙夷:堂堂户部侍郎居然教出如此一个纨绔子,光天白昼明目张胆去小红楼嫖妓,不是活该么!
卖力京城城防的巡判首领也不乐意了,人死了就死了,管上渊治安什么事?自己不定怎么跟人家结仇了,这事也赖我们?
要说此事不算色泽。
倘若崔大人不去深究,君上也不会亲自加入去管,可是,崔子清有官职在身啊,京西四街守卫长。
巨细是个官。
这件事性质就变了。
——刺杀朝廷命官。
一时间,同朝者幸灾乐祸者有之,作壁上观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虽然也有那么一些心下叫苦者。
谁不知道崔大人跟大皇子李晏走得近?太子尚未登位,呵呵,这大宝之位么……
鹿死谁手还没到终局啊!
太子憨厚仁善,可大皇子机智智慧,也不差。
三皇子么,战前运筹、阵前决断,本就是小我私家物,虽长年不在朝廷,但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况且,三皇子不日将率胜利之师返京。
……
有人看好戏,有人心不安。
太子党一方隐隐有欠好预感,崔子清被刺身亡怕不是有人针对太子做文章吧?
朝堂之事君上听闻崔明玉哭哭啼啼说完此事,大惊。举国欢庆之时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杀之事?
崔子清一案让君上深感君威受到了冒犯,又,君上圣心恻隐崔明玉老年丧子,遂下旨令刑部严查崔子清遇刺被杀一事。
再看京城民间,一时间沸沸扬扬,种种言论满天飞。堂堂户部侍郎之子青天白日青楼被刺身死,是情杀?仇杀?照旧,误杀?
刺激啊!
白眉爱玩,虽然要拉着默少爷去探查一番。
崔子清遇害当日午后,白眉就敦促着纪默去了。
事发之后小红楼外看热闹的人远远近近的有不少。
京西部尉接到报案后已将案发现场隔离,请来仵作验了尸。
崔子清背部要害中了一刀。
宽刀利刃。
一刀致命。
其余再无伤处。
确系他杀无疑。
隔离区外一些人正小声议论。
白眉:“少爷,要是能进去亲眼看看就好了。”
看他那心情颇有点抓耳挠腮欲欲跃试。
纪默看着小红楼,若有所思。
在他收回视线之际,无意间抬眸向右看了一眼,发现右前方有小我私家纷歧样。
那小我私家很敏感,纪默刚扫视到他身上,他就回过头来扬起一边嘴角一笑,也不知是笑谁。
看那笑,似乎有些不屑一顾。
笑杀人者照旧被杀者?
笑围观者,照旧……
“没可能笑我。”纪默想,“来京州王城这么久,我确信没见过此人。”
那他一笑究竟何意?
纪默情不自禁地朝那小我私家走去。他从那人一笑就已判断出那人和自己一样,脸上是带着面具的。
不会有错。
一般戴着面具的人是看不出其真实年龄的,面具本就为了隐藏,戴上它之后展现出来的年龄是为了迷惑他人。
从面部看佩戴面具者年龄,是没有意义的。
眼睛!纪默想起父亲的话:一小我私家最不能说谎的地方是眼睛!
那人的眼睛里透着玩世不恭,以及看透真相的讥笑。
纪默看着他,他审察着纪默。突然,他迈开长腿转身离开了。
纪默一言不发跟上去。
而白眉频频踮脚朝小红楼内部眺望无果终于死了心时,一转头少爷不见了!他急遽前后左右寻找,结果发现少爷正在右前方不远处,而离少爷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个长腿男人,他似乎知道被人随着,却不急不躁地看也不看只顾向前走去。
白眉急遽去追纪默。只见纪默身行一顿,弯腰捡起了什么。
白眉追到纪默跟前的时候,纪默手里正抓着一只精致的面具,端详。
“少爷,这面具怎么回事?”
纪默:“适才那个男人掉的。”
白眉四处再看时,哪里另有一丝男人的影子?
……
他究竟是谁?
“是不是不小心掉的……”
纪默立刻打断白眉的推测:“不会。如此私人的工具怎会说掉就掉?再说这面具制作精良,——面具制作法式本就繁琐,再制作精良的话一订价值不菲。倘若是你好不容易获得的,你会说丢就丢?”
白眉:“不会。”
“所以,定是他故意掉落的,我追随在他后面,他是知道的!”
“看来是个怪人啊!只是不知道是何居心。”
纪默不再说话,朝男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既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就是对方不愿被跟上,可,又为何留下面具呢?
“看来对方已对我了解不少。也了解白眉。——白眉与他是一伙的?几个月来他与我形影不离,为的什么?”
纪默心神不定,看着手中的面具,又看看白眉。差池,如果白眉与他一伙,如此一来不是正好袒露了?照旧,袒露自己就是一局?
白眉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立刻叫了起来:“哎哟少爷,你那是什么眼神?别是看上我了吧?”
纪默经他一嚷,顿知自己神游失态,脸上一红,低声道:“乱说什么!”
抬脚走了。
幸亏脸上戴有面具,脸红什么的看不出,否则糗大了。
白眉摸摸鼻子,跟上。说得差池么!
……
千面阁后院。
“少爷!哦,不,纪默,”白眉看他聚精会神视察面具,忍不住道:“这面具上有花未曾?”
白眉这一说还真是对了。
面具上没有花,但有字。
一个“江”字!
寻凡人是看不出头具上的字来的。
纪默之所以看到了字,在于他们纪家制作面具时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纪家脱手的面具右上角都有一个蝇头“纪”字!本就小到险些看不出,况且这个字又被涂了特殊的药水。
类似一个标签。
当纪默有意无意看面具的右上角时,马上发现了这个秘密。
这秘密让他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心中巨震!
巧合?
太巧合了点!
除了纪家,江湖上无人能制作出这样精致的面具,可,“江”字怎么回事?又有谁如此了解纪家面具的秘密?
江,江……
纪默在影象里搜寻与这个字有关的家族与名字。
突然,他灵光一闪!
“江半图!”
他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天啊,真的是江半图吗?真的是父亲的师伯,祖父的师兄吗?
另有祖父的死!
以及这十多年江半图的杳无音信。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面具?
纪默心中一片沸腾。
白眉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默少?你想到了什么?”
纪默来不及跟他说话,他取下笔架山上的毛笔,蘸了墨,写了起来。
刚写完“爹爹”两个字,想起来白眉还在跟前,于是他道:“劳驾,你先出去。”
白眉看他严肃,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外面。
纪默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他要给父亲去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