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英骑有自己单独的营区和校场。
当晚纪恕和榆钱儿用过晚食,叶潇便部署他们离开刚刚歇息之地去往另一个所在。
“铁英骑营区守卫森严,没有上将军允许任何人不得妄入。你们在此有专人卖力,不外,我会向上将军请示来看望你们。叶某告辞!”叶潇离开前对他们道。
“看来叶将军也在‘不得妄入’之内啊!”榆钱儿小声对纪恕说。
纪恕瞥了不远处叶潇背影一眼,对方身影明显顿了一下,预计被榆钱儿的话噎着了。
榆钱儿浑然不觉,继续道:“说不定我另有事请教叶将军呢!”
“你能有什么事?放心吧,你跟叶将军没有交集,人家是将军,管不到你的易容术。”
“这你就不懂了,没听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吗,你我都是行人,岂不考究一个‘缘’字?”
两人小声你来我往,丝绝不觉居处多了一人。
“咳咳!”
两人听闻咳声均吃了一惊,抓紧手中原来要放置的工具,齐齐抬起头,只见一个侍卫装束的少年摆出一副彬彬有礼却生人勿近的庄重垂手而立。
纪恕心道:好清亮的眸子!年岁与我相仿,不知是谁?
榆钱儿倒不客气:“吓着我们了!你是——谁啊?”
有人来而不觉,纪恕不由一阵羞愧,到了营中警惕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被吓一跳也是活该。
少年不理榆钱儿的诉苦,开口道:“我乃上将军亲卫苏小闹,奉将军之命前来见告二位:二位如有任何需要,物什贵贱岂论,只要开口,上将军都市满足,我会直接问军需处取来。”
纪恕答道:“那就有劳苏,苏大人了?”
这声“大人”苏小闹没有应声也没有阻挡,纪恕就算他是默认了。
“你们身处铁英骑自然要懂铁英骑规则:有事先见告与我,无事就在制坊,不得乱行乱闯乱看乱言,违者军法处置。至于处置轻重,就看上将军了!”苏小闹正立肃然道。
“你当我们是盗贼么,还禁绝‘四乱’?”榆钱儿不满了,“我们可是上将军请来的,现在是贵客,战争后就是元勋!”
纪恕上前一步拉住榆钱儿:“好了好了榆钱儿,人家也是见告,职责所在,虽然知道我们是贵客——我们什么时候见上将军?”后半句话是问苏小闹的。
苏小闹答:“上将军政事繁忙、军务缠身,或许二三日,不日即归也说不定。”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榆钱儿体现疑问:“亲卫不是时时陪同将军左右,应当知晓上将军……”
“一者,亲卫不是将军本人;二者,将军有事不找亲卫商议;三,上将军亲卫不止一人。而我正被将军派在你们这里。”苏亲卫截断榆钱儿的话。
纪恕发现苏小闹思路清晰,说话条理明白,嗓音有点刻意的压低。
他不由悄然靠近一步,果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很轻,很淡,如果不是留心基础闻不出来。
再看他的喉结,喉结处肌肤平滑,哪里有什么喉结?
纪恕忽地在心里笑了,原来如此。
“既然人家费尽心思隐瞒身份那我也未便道破。且看她一介女流混进军营潜伏在上将军身边要做什么。”
没错,苏小闹是个女的。
不得不说他(她)扮像无疑是乐成的。不知道她已经在上将军身边待了多久,是至今上将军尚蒙在鼓里,照旧其他人也都没看出来?
这个苏小闹除了胆大心小之外,另有就是个子高挑,满身利落,一脸英气,声音稍低。可以看出来她没有经过易容,仅仅人为地加深了肤色。
纪恕的视察力是相当厉害的,早在他迷上色彩和绘画的时候就体现了出来,他可以盯着一幅仕女图一整天,细细品味它的着色。作画者的落笔走向,人物的衣着、神情等细微处都逃不脱他的眼睛。更不用说纪家的易容术通例训练“男女面部肌肉与心情的相互牵连”了。
只要稍稍留意,眼前人是男是女照旧一看便知的。
苏小闹很是警惕,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洞察力特殊,据说又是易容术妙手,遂不动声色退却一步,提高一点声音:“制坊就在你们睡房右侧,二位要是精力尚好可随时开工,即便今夜开始也无人阻挡。”
纪恕胳膊肘戳戳榆钱儿:“榆钱儿,要不我们先去看看?”
榆钱儿对苏小闹的性别倒没有起疑心。他性格本就大大咧咧,无关小事自然不去留意。
榆钱儿欣然允许。虽说平时作息定时,但究竟此时与在纪家堡差异,有军务在身,自然可自制行事。
二人说去就去,苏小闹早于一旁先一步退出。
制坊果真就在睡房右侧,里面燃着两排马灯,灯光照亮之下,可以看出制坊很大,当中安放两只宽大长桌,桌子上放着一些削刻用的巨细刀具和颜料罐、笔搁、宣纸,小炉,颇为齐全。桌子旁边摆着几把椅子。
桌子旁边堆着羔皮。
看出来羔皮的准备很实时也很富足。
这都要拜叶将军所赐。出发前纪巺告诉他为赶时间不妨先把所需的质料备好,于是叶将军从善如流,提前见告上将军差人备好了这一切。
纪恕上前用手指捻了捻羔皮,烘干的恰好。
一千张面具,一个月。
差异的面具,每日至少三十三张。需要他和榆钱儿俩人手脚不停,且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任务量有点大啊,灭明!”榆钱儿感伤。
纪恕:“你怕了?”
“这点事难不倒我。”榆钱儿冲纪恕扬扬胳膊,“使不完的是力气!要是阿宁在就好了,还别说,还挺想那丫头的。”
“又想跟她打骂斗嘴?幼不幼稚!”纪恕边说边抄起桌上的小楷毛笔,一口气写下好几种药材。
“麻烦苏大人取这些来。”纪恕递给苏小闹,“多谢!”
榆钱儿竖大拇指:“灭明,够快!”
通常遇到舞文动墨之事榆钱儿大多推行“君子动口不动手”,要么纪默来,要么纪恕来,他只管欣赏。
榆钱儿知道纪恕写下的是浸泡羔皮用的药材。这是制作面具必不行少的一步。
苏小闹接过纸,看了一眼,点颔首走了。
榆钱儿看着苏小闹离开的偏向:“有点狂啊!”
纪恕但笑不语。
“也不是狂,多数是一种自我掩护。”不知为何,纪恕突然隐隐有此种感受。
“许是相处多频频就好了。”他道。
今夜不需要进行面具制作,最主要的事情是熬制药汤,待药汤熬好适量加入温水至汤微热,再将裁剪好的羔皮层层放入药汤,压实、充实浸泡。三个时辰之后取出晾干待用。
片刻之后,苏小闹提着几大包药材来了。
纪恕心想:“这样一个行动力迅速的女孩子为何偏要留在军营?望眼看去全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何不在外面把自己妆扮得美美的!就像宁妹妹。”
纪恕见过最多的女孩子就是阿宁,其次即是梅髯了。每次和师兄、榆钱儿一起出堡见到的女孩子也不少,但都不及阿宁可喜悦目,不及梅姐姐大方端庄。
眼前的苏小闹是另一种女子。
他突然又觉得其实苏小闹这样的女孩子也不错,胆子够大心思够用。
但不知来历如何。
苏小闹放下药包,站到一边,尽量少说话。
“呃,这里交给我们就好,小闹大人回去休息就是!”纪恕道。
榆钱儿已经开始拿药包拆封,随口赞同我:“是啊,这里够我俩忙的,你插不上手。”
苏小闹听完心下舒了一口气,正合心意。于是她也不客气,道了声:“明早我再来。”转身走了,洁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边纪恕和榆钱儿俩人快速泡药熬药——纪家门生每小我私家行动都很迅速、细致、轻柔,这跟人的长相和手指粗细无关,靠的是平素不懈的训练。非但如此,凡纪家门生都有一个不用言说的习惯:除了睡觉,无论何时身上都带一小包芝麻、几包或者几瓶颜料、几小瓶自己亲手配置的药水、几方洁白的细棉手帕。
工具不多,用处很大,方便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如果能够就地取材,这些工具便不会拿出来。
话说苏小闹回到自己住处,关门、燃灯,行动一气呵成。
她拿起几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然后扑到床上,踢掉短靴,一骨碌滚到里侧,瞪着眼睛不动了。
好半天,她才眼珠轮了一圈,自言自语道:“那个家伙不会看出来吧?哼,看出来又怎样,只要他敢说我就拔了他舌头,阉了他!”
说完自己先吃吃笑了。
停了一会儿,她又嘟囔道:“困死姑奶奶了。当我是好使唤的?最好别惹我,否则我闹死你!”
徐徐没了声,也不知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