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签押房（大理寺狱日常办公的所在）里的软垫上，高伯逸难免有些无聊的妙想天开。
段腾他们那帮人纷歧定是坏人，毕云义这样的酷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北齐和西魏（北周），也都是胡汉糅杂的国家，谈不上什么是非对错。真要说起来，各为其主四个字就足以形容了。
就像切田石等人的手指一样，无非是手段和目的的区别。高伯逸慰藉了自己一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他如果不狠，一级级加码的话，这三人预计小命要交接在大理寺狱。
他又不禁想起这个时代的风云幻化，不由得有些唏嘘感伤。
北朝民歌《木兰辞》，描述的就是北魏边镇的军户反抗柔然的故事。很明显，在故事里，花木兰虽然跟江南水乡的女子作风纷歧样，但绝不是什么胡人女子，此时真正的胡人酿成了柔然。
柔然饰演的是“大魔王”的角色。
同样的，高洋出击塞外痛击胡人的事情，史学上是算作“保家卫国”，而非胡人之间的狗咬狗。
北魏本是鲜卑拓跋氏的政权，然而却是南梁汉人政权所认可的“正统国家”，虽然敌对，但两国每年都市互派文人进行诗词歌赋一类的文化交流，俨然已经不是冉闵《杀胡令》时的你死我活。
而地理规模更远的柔然，高车，突厥，那些人才是现在公认的胡人。特别是孝文帝拓跋宏汉化之后，南北已经不再纠结于胡汉冲突这个死结。
时代的逻辑，让人很是费解，后世之人难以理解，现在却又这样堂而皇之的存在着。
要是现在高伯逸自己跑街上大叫一声“汉儿永不为奴”，人家只会把他当傻子看，而且内心毫无颠簸，连官府都懒得搭理。
此时的北齐，西魏（北周），南梁，就是一个后三国时代。谁能脱颖而出，谁就是天下之主。当年掣肘苻坚的那些胡汉矛盾，现在早已不是主要问题。
现在的最主要矛盾只有穷。汉人穷，鲜卑人也穷，富的是门阀和他们的羽翼，门阀里面也分汉人门阀和鲜卑门阀，各行其道。
好比说段腾，当年他家是鲜卑段氏的王族，现在彻底没落只是长安郊外的农户，单纯种田的，跟茹毛饮血扯不上一毛钱关系，和豪富大贵也扯不上一毛钱关系，他也很无奈啊。
天下局势分久必合，长跑已经进入冲刺阶段，比拼的，就是单纯的硬实力。谁国力强，谁军队强，谁人才多，谁会用计用兵，谁就是赢家，其他因素影响早已经淡化。
哪怕是厥后的杨坚，做的事情也只是“软件贴牌”而不是“打补丁汉化”，汉化的事情，拓跋宏已经做完了。
高伯逸轻轻叹了口气，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事情离自己太远了。眼前的问题，是毕云义说的那小我私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高伯逸相信等会要来的那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是好人，找他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已经被这个野蛮年代种种坑爹的事情搞怕了，一个不留心就会被人弄死。
正当高伯逸闲得无聊发呆的时候，一个相貌俊朗，身材匀称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穿着绯色官服，系着白色腰带，头戴二梁的进贤冠，穿着玄色长筒皮靴，一副老练的官员妆扮。
脸上栉风沐雨的，显然是刚刚在事情，这会临时决定赶来的。
“原来是你！”高伯逸翻了翻白眼，看着对方笑嘻嘻的俊脸，已然无力吐槽。
要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才好。
“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就是独孤永业，陛下身边行走的中书舍人。不外这只是我的外貌事情，我真正要做的事情，是无官无职，不能见光的。”
独孤永业从腰间掏出一块铁牌递给高伯逸说道：“今天起你就是我虎卫的人了。”
那块牌子正面画着一个虎头，反面用篆体写着“高伯逸”三个字，这牌子阴刻而成，看上去已然打磨平滑，颇有质感，显然不是刚适才做好的。
“可不行以不要？”
高伯逸讪讪问道。
他现在只想当一条安平静静的咸鱼，什么虎卫啊，一听就是特工机关的名字啊！这种职业死亡率实在是太高了，行走江湖，宁静第一。他吃饱了撑的去那种地方？
“可以啊，你知道的，我这小我私家最不喜欢强求别人了。”独孤永业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又将铁牌收了起来。
等等，这似乎是我最喜欢的台词吧？
自己常说的话被独孤永业说了，高伯逸心中有些难以描述的微妙。
“我找陛下要了个门下录事的官位给你，从八品上。现在邺城的门下省已经有了四个门下录事，各司其职，你是第五个，所以什么都不必做，也不用去衙门点卯，别人也不会把你当数，横竖每月坐着拿钱就行。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么？”
独孤永业微笑着说道，笑容极具熏染力。
“我念书少，你可不要骗我啊，真的有那种坐着什么都不做就有钱拿的官么？”
高伯逸脸上就写了“我不信”这三个字。
“嘿，想什么呢，这只是你外貌上的职务，方便服务的。你真正要做的事情，就像今天这样，当我们需要你去配合，你就来配合一下。”
懂了，这不就是照料么？听起来似乎很轻松啊！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坑。
高伯逸默默颔首，突然有些醒悟，这该不会是独孤永业的套子吧？
他有些警觉，对方可能也要看“试用期”的体现，才会决定是不是要将那块“虎卫”的腰牌给自己。至于官位，那只是方便自己查阅资料用，究竟卷宗都是生存在门下省的。
其他的就是一张纸而已，要是因为这个就把自己当根葱，那可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那行，我允许你了。”高伯逸点颔首。
“一年40匹布，分四次发，每季一次。你不喜欢布的话，按钱算也行。”
北齐按官品给俸禄，计量单元改为布帛的匹，一品岁秩900匹，从一品800匹，以下以百匹等差，至从三品400匹；四品240匹，以下以40匹等差，至从五品120匹；六品100匹，以下以20匹等差，至从七品40匹，再往下以4匹等差，到从九品24匹为止。
给付方式为一分为帛，一分为粟、一分为钱，比力灵活，府库里有什么发什么。独孤永业按尺度给的，比给的官职稍高。
“现在我可以回去了？”
“不行，你还要跟我去看一场好戏。”独孤永业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