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偷学?没这么简朴吧,作弊还差不多。”一位身穿水墨色衣的女夫子冷言相讥。”
此话一出,果真不少夫子窃窃私议起来。
“杨山长的话可是不大妥当,这作弊也要考究真凭实据啊。”王夫子捋捋髯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放在那张刻薄的马脸上着实滑稽。
”嘿嘿,你不能看着人家写得好就说是作弊嘛!”王夫子有些贱贱地笑着。
“就是啊,这文章可不是没有真本事的人能写出来的……”
”是啊,是啊……”
“我看她这结果作不得数,这题目的原意并不是这样。”次坐上一身罗衣的夫子站起来说道。
”哦,那你答一个给我看看?”一位老夫子说道,他的山羊胡约有两尺,他把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继续说:“你难道觉得她写得欠好?”
没有哪个夫子再敢说话。
他的眼睛始终半睁着,却没有人敢出来质疑他。
原因无他,这位老先生是和程老家主同时代的人,在程家还未跻身常州一流丝绣世家时就是学堂的老师,一直教导程府的嫡系子女,甚至不少管事,姑姑都受过他的恩惠。
他在程家的职位非比寻常,人又亲和热心,不少人都尊称他一声老师。
程绣芝看着客堂中紧张的气氛,不知如何开口。
她拿起卷宗,仔细视察自己的试卷。
嗯……
基础经义并没有错……
程府的规则定律也是全对……
可是这道题,程绣芝的行动突然顿住。
“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
”何绣?”
独独这道题没有分数。
程绣芝看看别人写的。
苏绣?!
就两个字?!
看到清一色的苏绣,程绣芝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原来自己把题目理解错了。
这道题只是考察自己作为刺绣世家的人,对于天下四大绣是否知道,是道最浅显不外的知识题。
自己竟看成开放题做了,怪不得其时觉得这道题怎的这么难。
程绣芝名顿开。
那该怎么办,她是想看书的。
客堂中突然寂静,连王夫子嬉皮笑脸的模样都收敛了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作弊…我只是把这道题理解错了…我…”程绣芝不知该如何解释,想必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孤女竟写得出这样的文章吧。
她看向王夫子,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话,可是他并没有要为她继续辩护的意思。
是啊,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夫子,领着程府发的束脩。
“哦?那此事应当如那边置?九小姐?!”先前说话的那位女夫子嘲道,”莫不是要定你为第一名?因为你这篇文章做的好?你叫其他长工如何想?”
“是啊,定她做第一名怕是难以服众…”
”家主那边…”
“此事不妥……”
”作弊…”
“哪里抄的……”
周围尽是质疑声。
坐在主位上的老夫子沉吟道:“既如此,便汇报给夫人,看此事如何决断。”
告诉母亲?
她会相信我是凭的真本事,自学成才?
她会站在我这边吗?照旧做所谓的当家主母该做的事?
程绣芝不信。
程绣芝走出学堂,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程绣芝抬头望天,我该何去何从。
素儿拉拉她的衣角,”小姐……”
阴沉的似乎映照着程绣芝的心情,她无精打采地回了院子。
程标正蹲在院墙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咋啦?考砸了?”程标凑近她笑嘻嘻道。
程绣芝并不想说话,她越过他走了进去。
夜晚很快降临,程绣芝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传来。
她百无聊赖地斜倚在雕花架子床上。
”哒哒。”轻轻的敲窗声响起。
程绣芝知道是谁,但她没心情和他逗趣。
“哒哒。”敲窗声持之以恒地再次响起。
”哒哒。”程绣芝不耐烦了,她“啪”的一声打开窗户。
就知道是程标。
他摸摸头,欠美意思道:”还生气呢!”
“我看你屋里亮着知道你没睡,我……”
”我现在要睡了。”程绣芝把住窗门叉杆,作势要关。
“别介啊!哎!我的手!”他突然捧住左手惊呼。
“怎么了?没事儿吧你。”程绣芝也不敢再赶他了,连忙看他的手有没有被夹伤。
仔细一看,连红痕都未曾有。
好小子耍我!
程绣芝这次真的要关门了,程标忙撑住。
“别关啊,我这不是看你心情欠好,带你去个好地方嘛!”
”带路!”
这混小子。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儿?”程绣芝坐在屋顶上,无语极了。
屁股下的瓦片又硬又硌人,上屋顶的方式也让她难于齿,她是先翻上茅房,再翻上来的。
那神秘的气味叫她现在都难以忘怀。
程标像猫儿一样在屋顶上自由的穿梭,他似乎是屋顶的常客,知道哪处的瓦片堆得最后。
他很快抱回来一小堆茅草,叫她垫在屁股下。
这里可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程绣芝一脸嫌弃。
幸亏夜景还算不错。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偶有流星划过。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喂!你以后想干嘛?”程标偏头问她。
“我啊,我就是想安平静静地看书,我想穿很美的衣裳,我喜欢美丽的刺绣……”没有外人,程绣芝爽性无牵无挂地畅想起来。
”你呢?”程绣芝用手指推推他。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在程家做一辈子的长工?”程标难得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
”切!做长工有什么意思!”程绣芝快被他胸无雄心的想法惊呆了。
“这样!”程绣芝突然半侧过身面向他,”我以后赚够了银子就开一家布庄,你就给我当侍卫,晚上你就陪我一起数钱,怎么样?”
程绣芝眼睛亮亮的盯着他。
“好啊,我没所谓的。”
“那我们拉钩!”程绣芝心情很快好了,坏心情来得快去的也快。
”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少男少女的小指紧紧勾在一起。
”那说定了,你现在就是卖身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啊!这不作数……”
夜阑更深,欢笑声逐渐远去。
敢问前路谁知?
”九小姐在么?”一位身着月华锦衫,体态丰腴的妇人问道。
来人正是府中的女管家,她也是家主夫人的心腹。
“小姐在看书,你…”素儿正在晾衣裳,一时间愣了。
“果真是个好孩子,快快去把你家小姐请出来。”华衣妇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美意,素儿嘀咕着,进去叫程绣芝出来。
“谁找?”程绣芝只着一件丝绸罩衣就出来了。
她的小院子向来是少有缘客扫。
“奴才是医生人派来和小姐商量入学堂事宜的。”她略弯腰,淡淡地说。
“学堂?”
“我早已入了学堂了!管家当是搞错了。”程绣芝不解。
“哎呦我的九小姐,长工们认大字的地方也能叫学堂?”她做出很夸张的样子说道。
她靠近程绣芝悄悄说道:“这种地方能学出什么来呢!我和小姐你说,那些长工都是又臭又脏的,跟那种人混在一起怎么能学好?”
“夫人照旧看护你,这次是要将你送去大学堂。”她洋洋自得道。
“可是和府里的少爷小姐们一起上课呢!九小姐你……”
“是母亲说的吗?”程绣芝低下头问了一句。
她忙“嘘!”了一声,“九小姐,按家律,你当叫医生人的,这被人听到了可欠好。”
“哦,好的。”她抬起头,眼神很庞大。
“是她的意思?”
夫人用力所在头,“可不是么,所以九小姐啊,你要谢谢夫人,好好念书,未来才气找到好夫婿。”
她看了程绣芝一眼,有些恻隐又带着不屑,“不外九小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