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佛堂上，香雾飘飘，两口兽头炉正徐徐喷出烟气。
贝叶宫里，分立两侧的僧人们鼻青脸肿，嗒焉自丧，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正上首，结跏跌坐的赤面僧人不怒自威，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方正，神态肃然。
在其身后，一条偌大赤龙正盘踞虚空，从红雾里隐隐透出只鳞片甲。
赤龙……
随着虚岩走进贝叶宫的白术心头一动，连忙低下头。
无显曾在一次闲谈中提及，丰山寺方丈无怀即是修行赤龙心经，而且境界颇深。
看着那条身躯险些挤破宫殿的巨大赤龙，眼前僧人，赫然即是无怀了。
“虚广、虚行呢？”
这时候，赤面僧人突然扫视一圈，淡淡开口：“这时候，怎么还不见他们？”
“回禀老师。”
片刻，满身带伤的僧人中，一个满头是包，如若佛陀顶上肉髻的灰衣僧人出列，他先是俯身一拜，才接着开口：
“虚广被无晦贼……师叔，他被无晦师叔临走前打得下不了床，现在还在僧房静养，托我向老师请假。”
无晦……
白术一呆，原来无晦已经走了。
从丰山寺僧人对他的称谓来看，无晦与他们似乎友爱匪浅，只是不知道，两者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虚行呢？”
赤面僧人面无心情，一副见责不怪的神态。
“虚行……”灰衣僧人嗓子一噎，面色离奇。
“虚行说他忙着参悟佛果大正觉，只差片刻，就能成就无上大圆满。”
“他也托你向我请假？”
“没有。”灰衣僧人老老实实回道：
“门生去敲门，他不理门生，问他是否要请假，虚行也不言语，他只说老师自然会懂他的。”
“明白了。”赤面僧人依旧面无心情：“回去时，你顺道替我揍他一顿，狠一些。”
“门生明白了！”
灰衣僧人喜形于色，乐呵呵重新退回行列里。
一旁白术听得云山雾绕，不解其意，而虚岩却是笑得两眼眯成条缝，显然其中深得三昧。
“白术？”
突然，无怀徐徐起身，沉声喝道。
“门生在。”
白术俯身一拜。
“无晦无显将你托付给我。”赤面僧人不见笑容：“你可愿追随我修行？”
终于来了……
白术握紧双拳，心头激动难耐，这半个月里，始终没有丝毫讯息传来，就连来送饭的虚岩，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便先前无显他们言之凿凿，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每日只是枯坐房中，半步不得自由。
纵是他自己，也难免惴惴不安。
白术也曾惊骇，是否有哪点出了差错，无怀才迟迟不愿召见自己。
只是终究没有门路，就连虚岩也不甚清楚，他只得耐住性子，日复一日，继续研磨武道。
他并不知晓，无怀存了打磨自己心性的念头。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用水镜，看了个一清二楚。
白术如果知道，他应该暗自庆幸。
自己没有轻易掀开虚岩的镇山四宝，更没有对它们，做出某种不行描述的行动。
半个月的忐忑，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白术心头一松，犹若大石落地。
“门生愿意。”
看着拜伏在地的俊美少年，无怀满意颔首。
“善。”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肃然正色：
“既入空门，当依十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非梵行，四，不妄语，五，不著华鬘好香涂身，六，不邪见，七，不饮酒，八，不嗔恚，九，不婚娶，十，不崇外道。
我问你，这十戒，你可能持否？”
啊，不……不能娶老婆了……
没有美色，不能荒淫的人生，到底另有意思……
见白术肃然颔首，面容坚贞无比，无怀低颂一声佛号，不由得感伤万千。
难得，竟是赤龙心经。
他在丰山收徒十四人，除却身死的虚平、虚法外，余下包罗虚岩在内的十二人，修行心法，都无一个是赤龙心经。
神足僧融贯三教，一身学识古博，所创出的赤龙心经直指人仙大道，高明异常，同时，却也是艰涩无比。
一个不慎，赤龙劫但凡有些许失误，心火从内腾起，人身瞬息便作焦炭。
每一次赤龙劫，都是一次生死。
无显他们在汾阴发现白术，并将其送往丰山，也是让他承无怀一身衣钵的意思。
“心念诚哉，随处皆为净土，”
无怀伸脱手，抚在白术头顶，突然做狮子吼：
“今日起，你法号虚明！”
贝叶宫里簌簌震动，流离宫内，氤氲着的香雾统统被声浪排出宫外。
在无怀身后，那条头角峥嵘的恶浊赤龙也咆哮一声，龙吟声震彻九渊，声闻百里，唬得山中野兽一个个立足不稳，两股战战，纷纷跪伏在地。
“善！”
“大善！”
“贼善！”
“好善啦！”
分列两侧的僧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统统都鼓噪起来，将贝叶宫搅得喧嚣不宁。
现在，白术双眼有些呆滞，他定定看着地砖，说不出话来。
秃了，秃了，真的秃了……
在无怀手掌抚上头顶的刹那，一股热力，马上从掌心喷薄而出。
乌黑浓密的发丝瞬间焦黄卷曲，眨眼间，自己就酿成了一个锃亮的秃顶。
圆……
白术情不自禁探脱手，试着摸了摸脑袋。
我的秃顶，好圆……
“镇魔牌坊下时有魔音肆虐。”
在他心绪庞大之际，无怀摘下手腕佛珠，递给白术。
“这是在虚平、虚法失事后，我特意制成的法器。”
无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你平日将它佩戴身上，就能正常行走山中，不受魔音乱扰。”
“多谢师尊！”
原本有些怅惘的白术低头接过，他将佛珠珍之重之收起，认真致谢。
入手处，是粗拙的木质触感，却莫名让心湖都澄澈起来，清净平和的禅意，在佛珠上徐徐涤荡开。
“既然礼成，也该到择法了。”
无怀徐徐开口：
“但在择法之前，我却有一事要询你。”
赤面僧人轻笑一声，对一脸茫然的小僧人笑道：
“虚明，告诉为师，你与大郑那新任天官，到底有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