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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不周

第九章 神罚

有山不周 之子知鱼 3131 2019-09-05 07:20:00

  姜若暗自给孩子取了个外号,叫“神灵三千问”,简称“三千问”。

  三千问是领头人的儿子。领头人的妻子死在寒荒人手中,而盖山族的男人显然不怎么明白照顾孩子,于是三千问被养成了一只野皮猴。

  从三千问口中姜若知道了许多盖山族的事:领头人并不是族长,不外他们这一支有祖传手艺,会造弓箭,在族中职位很高,因而受到掩护,先逃了出来;盖山族订婚的时候,女人送给男人一支朱木造的矛,男人送给女人一颗野兽牙齿,说起来姜若兜里还揣着一颗兽齿,心情马上有点微妙;每天入夜时盖山都市举办族人的团体婚礼,作为严寒到来前的最后狂欢,当三千问充满憧憬地描述那个场景时姜若打着哈欠想,土著的孩子真是早熟。

  至于三千问口中的家乡如何如何美丽,姜若是不太信的——究竟所有的穷山恶水,在当地人的吹嘘中听起来都像二十一世纪的伊甸园。

  凭据三千问的描述,姜若推测整个部落不外三百人出头,想来他们的宿敌寒荒应当也差不太多。亏得三千问把寒荒入侵之战描述得勾魂摄魄,其实不就是两个村子持械斗殴?这种小规模的争斗,几个玩家的介入就能发生颠覆性的影响。

  不死之身和提取基因进化在土著看来一定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也难怪玩家被奉为神灵。

  领头人安置好族人,总算记起儿子,把三千问拎去睡,姜若终于得以解脱。在三千问站起来的瞬间,姜若发现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功夫,这孩子已经肉眼可看法长高了一点点。

  时间流速理论如今已经成为玩家共识,凭据统计结果,南山的时间流速最慢,只有体感流速的十二倍,即一个月游戏时间意味着南山的一年;而大荒最快,高达三百多倍,真正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这些盖山人,他们险些在呱呱坠地的瞬间就已经学会行走,在刚刚蒙昧地看到世界时就开始养儿育女。他们被时间驱赶着生老病死,没有可供浪费的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童年和知了声声的夏天。

  也许他们习以为常所以并不遗憾,倒是神灵的生命,在他们眼里漫长得近乎永生。

  不外是朝生暮死的虚幻生物。

  天上虽然没有星辰,但仔细看的话,其实云层照旧会折射一点点星光,只是过于黯淡,照亮不了任何事物。

  这个夜晚似乎海不扬波,让习惯了在黑夜里紧绷神经的姜若很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缘由——或许是过于严酷的情况使然,除了捡尸体为生的狂鸟,姜若所见的不周山野兽大多只是三五成群。这样的小群野兽,闻到这么多人的味道,也是会畏惧的吧。

  茅屋里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咀嚼食物的声音,缝补兽皮时骨针扎得手的小声咒骂,有时候像是争执有时候像是私语的人声。不周山草舍终于像是人类的居所了,虽然里面住的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人类尚有待商榷。

  三千问在梦里哭叫,“我要妈妈”。

  姜若有一点儿模糊。已经模糊了的童年影象里,在孤儿院里渡过的三千多个夜晚,似乎他也曾重复地做同一个梦,然后哭喊着这句话醒来。

  梦境永远始于同样一个清晨。

  七点钟的太阳光漏到树荫下面,形成一个一个温暖的黑点。妈妈稍稍走在前面,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略微卷曲的发梢偶尔掠过牵着小姜若的手。小姜若背着书包,一蹦一蹦地跟在后面,努力去踩地上破碎的阳光。

  当影象酿成梦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后,就获得了某种固化,许多细节甚至可以经年之后再回来翻找。于是很久以后姜若记起,妈妈牵着他的手上,在无名指根部有一圈白痕。

  学校门口正在上演一出悲喜剧:离家出走的韩小胖终于被班主任老师找到了,焦急赶到的怙恃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嚎啕大哭。

  其时小姜若只是讥笑着韩小胖满身脏污的狼狈样子,但在漫长的时光之后,当二十七岁的姜若旁观这一幕时,他对那个一无所知的小胖子发生了深刻的嫉妒。

  妈妈突然站定,看着那一幕,看了很久。

  “小狄,”妈妈说,“我在胡婶那里给你留了一点工具。如果以后......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回家,就去找她。”

  小姜若说,“妈妈你是不是畏惧我学韩小胖?我才不学他呢,我一定每天定时回家!”

  “那好啊,”妈妈摸摸他的头,笑容温柔一如往昔,“那就当我没说过。”

  姜若深恨自己幼时的愚蠢,不明白这样显而易见的离别。

  他重复地回忆那个最后的笑容,想要从中解读出留恋慰藉或者失望伤心,可是经过固化的,纤毫毕现的影象却在这里突然变得模糊了。他无法记起妈妈的心情。他甚至已经开始遗忘妈妈的容颜。他拥有的妈妈唯一的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鲜活的人和陈年的影像虽然是纷歧样的。哪里纷歧样?他想不起来。

  我是不是还能够找到你?

  当我最终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苍老。

  上天似乎不想让他沉湎于回忆,姜若被一声闷雷惊醒。他愕然抬头,看见云层不知何时开始汇聚,紫色的电弧在黑沉的天幕上笔走龙蛇,像撒旦挥舞着他的爪牙。

  秋城一直是一座多雨的都市,这一幕司空见惯。

  可这里是不周山,所以这一幕非比寻常。

  姜若如梦初醒,跳起来大叫,“都快起来!离开屋子!”

  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他的声音淹没在似乎要撼动整座山峦的巨响里面,一道吞象蟒蛇般的闪电贯串天地,草舍不外是一堆偶然拦路的玩具,顷刻间就被击穿,接着毫无悬念地燃烧起来。

  姜若率先冲进第一间客房,找到三千问要拉他出来。三千问不愿走,要求他先救父亲,姜若不得已把领头人也一起背了出来,虽然一眼看去他已经半边身子焦糊,生机渺茫。

  草舍的简陋在这种时候酿成了优点,头顶不停掉下燃烧的茅草,但起码不用担忧被横梁砸中。跑出一段,姜若把背上的人放下来,折头回去,正碰上形容狼狈跑出来的大肖。姜若大吼:“回去救人!”

  幸免于难的盖山人大多自己跑了出来,有人记得背上同伴,也有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被抛在里面。姜若一间一间屋子搜已往,在试图扶起一个倒地抽搐的盖山人时背后的墙整面倒了下来,虽然实时侧身躲避,照旧被砸在了左边肩膀上。姜若早就关掉痛觉,原来不以为意,但很快他发现上臂骨折,于是带走这小我私家就成了不行能完成的任务。

  “大肖?”姜若喊,“帮我一把!”

  没有回音。

  姜若发现他不得不在抛弃这小我私家和在这里挂一次间做出选择。死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复生CD长达四个小时,这小我私家一样无法获救,不外是徒然的自我慰藉而已。

  姜若用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发现自那面坍塌的墙起,屋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坍毁,还留在里面的人,将不再有时机。

  雨点终于落了下来,很快成瓢泼之势,轻易地浇灭了火,但已经于事无补,不外生存下完整一点的尸体而已。

  姜若找到大肖,他正捂住耳朵蹲在远离屋舍的地方,还记得穿上了草鞋,不得不说这是防止被雷劈中的尺度姿势。

  姜若把他揪起来,“为什么不救人?”

  大肖看了他一眼,笑笑,“死亡次数是和绩效奖金挂钩的。倒是你,一个纵火犯,玩个游戏却跑火场里救假人,真有意思。”

  姜若放开他,退两步,看了他一会,不说话了。

  盖山人正跪在地上,或许在哭泣,但是这方天地早已经被雷声和雨声填满,掩盖了他们的哭声。

  他们很快停止了哭泣,开始向着天空中的电芒膜拜。

  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落在几十米开外,盖山人越发惊惶。

  三千问悄悄拉了拉姜若的胳膊,姜若知道他的意思。

  可是乞求就真的可以获得任何恻隐吗?

  “呵。”姜若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神向另外一个神顶礼膜拜?”

  姜若突然有许多许多的恼怒,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恼怒什么。他大步走远,在寒暑之水旁边找了个阵势最高的地方站定。夜还未深,刚刚开始凝结的薄薄的冰层被雨点砸得七零八落。姜若甩掉草鞋,光脚站在水边湿润的土地上。他用尚且能够运动的右手从怀里掏出那块辉银矿,攥在手里。

  这一刻姜若成为一根人形的避雷针。

  上天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盘踞在不周山上空的雷电像一头巨大的章鱼,把所有触手汇聚而来。

  天地昏暗,唯有姜若如一盏巨大的白炽灯。他的头发根根直立,全身的血管都爆出皮肤,树状花纹重新顶一直延伸到脚底,攥着银矿石的手掌迅速焦黑,整小我私家肉眼可看法开始炭化,动植物酿成煤矿的漫长历程他险些瞬间就完成了。

  关掉痛觉也不能屏蔽那种受天之罚的恐惧,而那恐惧里竟然有一种快意。

  这是用我的算法构筑的,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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