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念头跳出来——楼上那个府兵说认得自己,还跟自己进过山。
严格来说,府军与驻守国内的“镇军”、戍卫边关的“边军”都差异,他们不算是正规军,而算是各级主官的“私兵”。主官到了一任,便用私人钱财募集兵丁,卖力一地治安、狱事。
璋城府的府兵,有看家护院的——譬如他之前带上山的那十个刀盾兵、有卖力在街头巡视治安的、另有此地的狱卒。于他们而言,投军用饭简直是一种职业,与猎户、匠人、肉贩并无本质差异。
因而这些人的“职业性”即是很强的。看家护院的不懂如何巡视府狱、巡视治安的也不大明白该如何在内宅中规则进出。
但那个刀盾兵怎么跑来了府狱?适才绑另外两小我私家的时候倒没仔细看,可记得他阴灵出窍、巡视二层兵甲库的时候,却没看到有弓弩——住了人的那间里也没有。难道二层那些并非原本驻扎狱中的弓弩手、而是从别处调来的?
那原本那些弓弩手呢?
就因为这个念头,他的脚下停了一停。但下一刻,突然看到隧道尽头的黑黑暗亮起一串火星,尔后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因这声响,李伯辰愣了一瞬间。不外不是因为不晓得那是什么,而是因为太熟悉了——是北原上用来搪塞妖兽的床弩发射时的声音!
纵使他临战时的反映远非寻凡人可比,此时也完全避不开了。就在脑海中闪出“床弩”这两个字的一刹那,突然觉得一股巨力从前胸传来,自己的身子向后飞去了。
说来也怪,现在他竟然还能分辨得身世后又传来“咚”的一声响,似乎是有一扇石门落下来了。
随后又觉得后背也一震,一下子停住。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抬起手,握住了射过来的那支铁箭——足有小臂粗细,长若一杆大枪。
随后才觉得整颗脑袋嗡嗡作响,身体的枢纽似乎锈死了,险些全不听使唤,双臂便也紧紧地锁着那铁箭。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靠着背后的石门坐在地上的,稍待片刻,才感应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
又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原来我是这样死的么?
但下一刻,又意识到自己身体慢慢有了感受——胸口的剧痛也不是一点或一块,而是一片。其实更痛的是锁骨以下、胯骨以上那两片。他低了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发现铁箭竟未穿透他的胸甲,甚至只是在这甲上击出了浅浅的一片凹痕。
原来这铁箭是没装箭头的——床弩的箭头有几种,有的专门破甲,有的长且宽,一射出去能横扫一大片,这类箭头只在上阵之时才凭据战场情势装上。
这床弩也许是从术学弄来的,但专门淬炼过的箭头是稀罕物,他们也没弄到吧!
他心中一喜又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外面守卫那样松懈,弓弩兵也不知去向——其实就是埋伏在地牢里,等着自己的吧。
不外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心道,劫狱这种事,不原本就是要提着脑袋的么?
便慢慢地将头垂下,双手仍握着那铁箭、叫它末端抵在地上,不动了。
随后听到一阵机括声。今夜的风很大,他的发髻被吹散了些垂在脸前,这隧道内又光线昏暗,他便微微眯着眼看。
看到十来个弓弩手手持机关连弩,从两侧开着门的牢房中慢慢走出。便心中暗道侥幸——倘若不是适才记起了哪里差池、脚步缓了一缓而没有再走进去,这样近的距离,搞欠好现在脑袋上已经插满弩箭了。
又听得隧道尽头有人开口道:“死了么?不至于吧?不是说妖兽中了好几箭还活蹦乱跳么?”
是隋子昂的声音?!
李伯辰差一点就没忍住抬头去看。是他的没错了……且听起来中气十足,似乎身体状况极好。怎么回事?
又听另一个年老些的道:“那究竟是妖兽……”
隋子昂冷哼一声:“这人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随后便有脚步声。似是边走边恨恨说道:“叫你皮糙肉厚,又能怎样?最要紧的是脑子!”
约走了五六步,突然停下。尔后是“啪”的一声响:“谁叫你把他射死的!?就这么自制他了!?”
另一人低声道:“是、是,小人……”
听声音该是适才发射铁箭的弓弩手。但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便有什么工具倒地的“噗通”声。
李伯辰一愣——隋子昂将那人杀了?
隋子昂虽不算是个好人,但终究也算是个相对正常的坏人。因心中怒意不得发泄而打骂那弓弩手是正常的,但竟将人杀了,却是李伯辰没料到的。他突然意识到,隋子昂的声音听起来也略有些异样。
有些癫狂的味道。说话的语调,听起来也很是杂乱邪异……难道是被人用什么邪法救了么?
心中起了这念头,他又去看在身前五六步远处将自己围住的那些弓弩手。他们端着开了机括的连弩,并未上前探查自己是否真的气绝身亡了。李伯辰料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在上面的时候做得极洁净迅速、下来之后虽被铁箭射中,却是又吐了一口血才“死”的,那些弩兵因而心生畏惧,担忧自己一旦没死透、他们上来检察了,会将性命也搭上吧。
可此时,这些弓弩手听得隋子昂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竟变得更紧张了。甚至有人从额上冒出冷汗,眼睛斜着往后瞟,是想要转头却不敢的模样。
隋子昂从前有这样吓人的么?
过得片刻,便听隋子昂厉喝:“闪开!”
身前的弓弩手立即让开一条路,李伯辰看到了隋子昂的脚——鞋面上覆着铁片,看来也是披了甲。他又用力将眼向上翻了翻,终于瞧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愣了愣。
之前的隋子昂,虽说也高峻,但算是身材修长的那一种。可眼前这一个,虽说披着重甲,却仍看得出是虎背熊腰、那胳膊足有那些弓弩手的大腿一样粗!
且他之前被自己斩掉了一只手……如今那手竟也长出来了!